顾晨自然知道朱标的为难,可有些事情再为难也要去做。
“殿下,土地是朝廷的根本,朝廷的根本就是老百姓的根本,朝廷的根本不能为个人所拥有。”
“因为朝廷可以将地拿给老百姓种,只需要他们按时交税便可,但是殿下想想功勋侯爵呢?”
“他们拿着地大部分不会用来种田,而是用来荒废、用来跑马、总之不会用来干正事。”
冯胜有一座山庄打造成私人猎场,里头养了不少动物,可平时又不去,本该是长满粮食的地方全长了杂草。
“长久下来,被浪费的土地有多少?就算他们愿意种地也是用佃户,可佃户有多苦殿下也知道。”
“咱们将江浙的地主杀的哭天喊地,是为了消灭这些吸血的蚂蝗,不是为了再培养出另外一批蚂蝗。”
“所以臣的意思是:以后不但不能赏地给功勋们,还得限制功勋家在中原拥有土地的亩数。”
单单洪武三年的时候,朱元璋大封功臣时就拿出了六十万亩地,这其实都不是最要命的,都是有大功劳的赏了就赏了。
可怕的是他们会拿钱去兼并土地,然后渐渐发展成手握军权的地主,这可比收拾江南那帮人要难多了。
“蓝玉不就是例子?”顾晨轻声道:“陛下赏了他地,结果他手下人直接向周围侵占民田百余亩啊……”
“当然如今好些了,如今他那些庄奴恶仆不再强占了,知道花钱买了,可这也是有弊端的。”
“控制他们田亩数量治标不治本,有心人总会有各种方法,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从百姓下手。”
“殿下,臣觉得最起码,大明关内的土地必须要控制在朝廷的手里,而别人只有使用权而无拥有权,没有拥有权就不能私自买卖。”
如今是不允许官田买卖,可他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老百姓的田,老百姓会不会被逼着卖田?
他们文官功勋逼着老百姓卖了田,那不就成为武地主了?
顾晨可不想折腾着折腾着,直接把大明分裂成军阀混战,那他可不就成了千古罪人得和秦桧跪一起去了吗?
“最起码关内的土地?”朱标不愧是天生的政治人,很快便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大明外的土地可赏?”
对啊!
高丽不过就是有点儿铜矿,东瀛也不过是有银矿。
若将高丽和东瀛的地作为奖赏,封给功臣不就成了吗?
毕竟地是他们打下来的,分他们打下来的地给他们很合理吧?
“殿下英明!”
这正是顾晨的想法,他立刻压低了声音答道。
“如此一来,既能显示朝廷的信任还有恩惠,他们子孙也会世代守护住他们的地盘。”
这种地方想反攻大明很难,就算是真的成功造反也在当地,再乱当国王的也是他们汉人。
何尔而不为呢?
任何国家都没办法做到独霸天下,让自己民族的人走出去折腾,不要折腾自己的同胞也是个办法。
“妙,甚妙!”朱标想了想,便犹如醍醐灌顶般笑道:“到处都是咱们汉人,那就是打起来也是窝里斗,怎么也不会让外人得了便宜。”
只要不是胡人统治汉人,这天下怎么也不算太糟糕。
顾晨笑着点头,他后续还想将老朱封给藩王、功勋的土地都收回来,然后还想在大明搞土地国有制。
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好说出来,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如今要做的事情,就是关内不能再分土地给功勋了。
这根本不是看重他们,还很有可能是送他们下地狱的刀刃。
历史上朱标死后,老朱为什么要带老兄弟们走?
答案很简单,因为怕朱允炆吼不住,还有老年的老朱大概已经意识到,武将兼并土地会带来何种危害。
所以……
他想着与其让武将造成分裂战乱,还不如文官起来控制朝堂,好歹文人不会发起那么乱的战争。
皇家别苑的朱元璋,知道好大儿和顾晨的谈话以后很满意:“人啊,不服老都不行。”
这正是他近日所愁之事,他已经后悔分了那么多地给老兄弟,正想着打下乐浪如何嘉赏蓝玉。
没想到,小顾给琢磨出来了。
他行至案前,翻开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退位之书。
琢磨着要不然趁退位前,好好同小顾谈谈心?
为了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好好打算打算呢?
不怪他舍近求远,实在是他那个好大儿对小顾的话认可度太高,何况兄弟再亲能有亲儿子亲?
许多年以后,自己死了,若小顾看他那些儿子不顺眼,撺掇老大收拾他们,或者是……
他那些儿子也不成器,老大说不定还真会这么干!
顾晨被叫来的时候,还以为太子也在呢。
谁知道他只看见了老朱,老朱正摆弄他面前的大白菜,把上头的雪给清理,貌似是怕雪压坏了他的菜。
“陛下,大白菜被雪腌过才更好吃,滋味儿才会甜滋滋的,不必清理的,压不坏的。”
这老朱也是奇葩一朵,皇宫里享福不比什么都好?
跑来种地?
“哦,是吗?咱还不知道!”老朱从菜地里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从菜地里慢悠悠地走出来道。
“到底还是小顾懂得多,不愧是咱大明的肱骨之臣。”
顾晨头皮有些发麻,老朱这种人一旦说好话就说明有算计,对自己说好话就说明在算计自己。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陛下今日叫臣来有何吩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忙着呢,听说洮州叛乱,朱标属意秦王年后去平叛,他琢磨秦王会不会死。
那个作恶多端武力值却很高的家伙,他要不要捞一捞?
你说捞吧,好像对不起那些被他折磨的人。
不捞吧,以后收西域的人才,谁比较合适呢。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老朱背着手,在前头带路:“咱叫你来唠家常,顺便再吃顿热乎的锅子。”
“这天气赏雪景、吃锅子、喝酒谈古论今不是你们文人最爱?今日你就陪咱好好聊聊天儿……”
从前在老朱身边待着,顾晨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他跟在老朱的后面,才发现老朱已经老得很厉害了,头发胡子白干净了,人也变驼背了。
身上就算是有香料味儿遮着,可也能闻得着股老年味儿。
英雄迟暮啊!
对,他觉得老朱虽然残暴了点,但也算位英雄。
他能把胡人从这里赶走,顾晨就觉得他是英雄。
路上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等到了花园坐进围了落地玻璃的亭子里,坐下来喝了口热酒老朱才道。
“听蒋瓛说,你请蓝玉他们,将你家老二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下着大雪没吃的在山里待了四天三夜,水也只能吃雪。
饿得他将冬眠的蛇掏出来,就那样挖个雪坑烧熟了垫肚子,拼着一股劲儿得了操练的头筹。
从山上下来,那小子便得了风寒,三四天才好。
有你这样的严父,顾二郎那孩子必然成器啊。”
他承认他不行,他可舍不得这样对十四五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