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左手挎着一个食盒,右手提溜着一瓶好酒进来,对着几位乡绅老爷施施然地行了一礼。
严贡生忙解释了一句:“这是内子。”
说完又拉着妻子再次行了一番行礼。
仆人揭了盒盖,依次从食盒中取出九盘菜色,都是些鸡、鸭、糟鱼、火腿之类,很是丰盛,也很是精美。
严贡生请范进、张、周二位乡绅上席,斟酒奉了过来,笑盈盈道:“本该请几位老先生降临寒舍的,只是一来么,担心寒舍简陋,没得辱没了几位贵客。
二来么,天色已晚,若是进内城,需手持汤知县的官印度牒。
因此,今日权且就在此备几个小菜,一壶酒,还请几位老先生莫要嫌弃晚生轻慢.......”
范进接了他的酒,觉得此人甚是有意思,为人热情周到,调笑道:“说得哪里话,我们该感谢你的招待才是。”
说完又看向张、周两位乡绅,揶揄道:“我们此行,还未拜谒汤知县,反倒先受了严贡生的厚待,叨扰了宝地了。”
闻言,几人皆是抚须,畅怀大笑。
严贡生则连道不敢。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还朝几人亮了亮光洁的杯底。
“在下干了,几位老先生请随意!”
范进打眼一瞧,发现杯中竟是葡萄酒,微微抿了一口,直觉有些呛鼻,心知这该是农家自酿酒,度数不低,饮了几杯,便放下了。
用过酒菜,范进几人又聊起了汤知县的为人。
严贡生侍立在一旁,帮着斟酒,插话道,“汤知县为人清廉,慈祥和善,真真是高要之福。”
范进微微点头,今日入城所见这一番盛景,就可见这汤知县治理地方,颇具独到之处。
换做是在某些乌烟瘴气之地,地方官把地方上折腾得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也不出奇。
朝廷哪管得那么多,天高皇帝远的,只要赋税及时足额上缴,便不会多作过问。
来之前范进就打听了,这位汤知县也是举人之身,上任高要县县令。
与张静斋不同的是,以如今高要县的繁华富庶,太平盛世气象,汤知县还是有不小继续在宦海中浮沉的机会的。
至少不会出现任期一到,立马人走茶凉的情况。
别看张静斋在南海县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一类的人物,可在汤知县面前,却提不起丝毫的谱儿。
张静斋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想了想又饶有兴致地问道:“世叔可还有些什么善政、仁政么?”
要知道,一年前他也曾来过高要县,那时虽然繁华,可与今日之繁华,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严贡生理了理衣袖,显然是一个合格的捧眼,感慨道:“汤父母的善政、仁政,数不胜数,便是在下与汤父母亦有一番缘法。”
“哦?”几人杯盏一停,张静斋有心打探这位严贡生的底细,与汤知县的关系,追问:“还请严贡生细细道来。”
严贡生轻笑,“说起此事,张老先生,人生万事,各有各的缘法,真的是勉强不来的。”
唏嘘了几句,严贡生似是陷入了回忆,缓缓道:“汤知县上任的那一日,高要城全县的乡绅,共同搭建了一个彩棚,到十里外迎接,而我就站在彩棚门口,形如喽啰。
知县老爷的撵轿一到,当即锣鼓喧天,彩旗飘飘!
舞蹈的、吹唢呐的,一队一队地迎了上去......”
听他这么一说,张、周二位乡绅还未如何,倒是范进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记得多年前,他临危受命,前往某著名工业县担任一把手治污,当地的领导班子,也是如此的大张旗鼓,大搞形式主义。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还在其次,光是扭秧歌的队伍,就凑了足有数百人,可谓是兴师动众。
县里有名的企业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领导干部,浩浩荡荡的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整条国道旌旗招展,打出横幅,交通管制了足足一天时间。
说什么务必让他感受到当地的热情,实则不过是希望通过给足他面子,最后在治污问题上,网开一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高要城的乡绅对汤知县也玩这一招,说是单纯的欢迎,谁信呐?
严贡生还继续说着,“等汤知县的撵轿近了,我远远的望见汤县令,只见他长着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
范进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浮想了一下,一个胖子的形象就出现在脑海当中。
他倒想听听,这严贡生还能怎么圆回来。
“在下当时就在想,这汤知县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是一位和善、平易近人的真君子。”严贡生长袖一收,慢条斯理道。
张乡绅哈哈大笑,“想必严贡生那次,是入了汤知县法眼了吧!”
几人也是若有所思。
看今日那工房对这严贡生的态度,显然这严贡生很是得汤知县青睐,二者关系非同一般。
否则这严贡生也不至于说得知几人是汤县令的好友,立马自告奋勇的来招待。
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严贡生点了点头,一副世事无常的表情。
“说来也是出奇的很,当时几十人同在那里迎接,汤知县从轿子里探头来望,却只看着小弟一个人。”
众人都觉得惊奇,不解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严贡生补充道,“当时还有个朋友,同小弟一并站着,他仔细望了一望汤知县,又瞧了瞧我,低声询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知县大人?’
在下如实作答,‘不曾认识。’
我朋友便痴心了,只道汤知县看的是他!”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人生三大错觉,他在看我、他喜欢我、我能反杀!
严贡生这位朋友,可谓是全占了。
当然,换作是后世的话,严贡生那位朋友,毫无疑问会收获一个“普信”的外号。
至于是不是普信的天花板,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