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结束第三日,王世贞与李三元便又再度登门。
因着距离会试放榜还有一些时日,且会试前三人已经相约京中游玩,故而此时倒也正合时宜。
孔庙上香是大热门,故而几人选择避开,打算寻一处寺庙,烧上几炷香。
会试前后,正是京城周边寺庙香火鼎盛的时候,诸多士子及其家人,无论信不信,都会下意识去上一柱香,祈愿一二。
若是灵验,放榜得中之后,还愿之人更是不吝香油钱,随便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寺庙赚钱比山匪拦路抢劫还要痛快。
一番商量之后,众人决定前往京城西郊的广济寺。
广济寺是一座数百年的古刹,香火尤为鼎盛,几人方才行至山脚下,马车便已行进不得。
几人索性下了马车,徒步登山,沿着山道,朝着山门走去。
只见,沿途的多是与他们打扮一般无二的读书人,间或夹杂着几个老妇人、小娘子。
读书人多是祈求金榜题名,老妇人与小娘子则多求子嗣绵延。
范进与王世贞象征性地添了点香油,二人皆是对神佛之说,皆是不甚在意,毕竟祈求中榜的考生那么多,菩萨佛陀保佑谁都不合适。
难不成最后要沦落到要以香油钱多寡做决定么?
若是如此,那么这菩萨佛陀,未免也太过于市侩了一些。
倒是李三元,信步走到功德箱前,随手就扔进去了几锭银子,旋即又取了高香,虔诚跪拜。
范进与王世贞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李三元原也是不信神佛之人,自身才学人品俱佳,若是无人意外,今科理应得中才对。
只是,此人实在是考运不佳,会试之时,考棚被吹翻了一角,风云侵袭进了号舍。
李三元虽眼疾手快,护住了卷子,不使答卷受损,自身却也着了风寒。
后来几日,更是连发高烧,带病考试。
因而,此次会试,李三元究竟还能不能中,却是难说了。
看着李三元虔诚地跪坐在蒲团之上,轻轻求告,祈求菩萨怜悯,范进二人,也顺势避开身,给旁边的文殊菩萨像也上了一炷香。
在京中游玩了几日,一开始几人还兴致盎然,待随着放榜之日临近,便逐渐歇了心思。
会试艰难,等待放榜更是一种煎熬。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就像是身姿美妙的女子,时时在侧撩拨心弦,却任凭如何乞求,终是不肯打开门户,任君采撷,肆意驰骋。
会试放榜之日,三人再度云集望月楼,此前文会店家曾承诺衣食住宿,一应全免,几人倒是没有逗留,此时正好补上,并且顺势上了三楼。
几人并无多少谈性,尤其是李三元更是如坐针毡,虽然料想今科登榜机会不大,心里却也存着一丝寄望。
相较而言,范进与王世贞二人,倒是更担心殿试。
这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道关卡,同时也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步。
虽然,会试中榜者,必成进士,但即便同是进士,也有高下之分。
殿试一甲,只取三人,分别位列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进士出身,录取名额倒是并无旧例,全看皇帝与朝堂部老们的心情,其中二甲头名,又被称作‘传胪’,为二甲上上等,仅次于一甲。
至于三甲,御赐同进士身份。
只是,单只一个‘同’字,便已足见高下。
二甲与三甲之间的身份差距是断崖式的,二甲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三甲的话,用仕林中的毒舌之言来说,那就是‘同进士,如小妾’。
并且,在殿试之后的授官环节,一甲、二甲、三甲的待遇也是不同的。
通常而言,一甲的起步官职会略高一些,但倘若二甲的进士背后家族在朝堂之上能量惊人的话,未必就不能比肩前者。
至于三甲的话,根本就没有太多操作的回旋余地。
毕竟,光是一个非进士不得入翰林,就已经绝了同进士的中枢之路。
这部分人,在殿试宣布名次之后,多半会被委派到地方上任官,远离朝堂,终身在地方上打转。
假如没有周进这层关系,其实范进倒也无所谓京官地方官,总归只要是个官,他倒也不甚至介意,他自信即便是在艰苦之地,同样能有一番作为。
但倘若有机会成为京官,他同样也会趋之若鹜。
毕竟相较而言,起步就是京官的话,未来必有一番更广阔的天地。
京官想要运作成地方官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并且往往还会自动升上半级,反倒是地方官想要重归政治权力中心,在朝堂上立足,那就千难万难了。
并且,地方官看似潇洒,实则受到掣肘颇多,除了听命于上官之外,还要时时提心吊胆,担心厂卫与按察司寻晦气。
而在京城的话,滚滚诸公,众正盈朝,无论是厂卫还是按察司,都得收敛爪牙,低调行事,全然不敢动辄对京官呼来喝去,事事以礼相待。
毕竟这些京官的前途可不是地方官可比的,保不齐哪一天就宰执天下,连厂卫和按察司的头头儿都得退避三舍。
几人正说话间,一阵敲敲打打之声传来。
正待相询问,不多时报喜的官差便闯进了望月楼。
几人连忙下楼,行至一楼大厅,只见报喜的官差先是环顾了众人一眼,心中略作比对,便朝着范进一行人拱手恭贺道:
“会试捷报,贺李三元老爷会试金榜第三百六十五名!”
头前报喜的官差先是唱了一遍,随即身后其余几个官差便撑开了报帖,敲了敲锣鼓。
此时李三元已是怔住,仿若无法置信。
莫说是他,便是旁人,也听得一阵咂舌。
这未免也太巧了!
今科会试总共录取三百六十五名,而恰恰李三元就处于黜落的边缘,只差一步,便是名落孙山。
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究竟是烧的什么香,拜的哪座庙?
推搡了许久,李三元才逐渐回神,双目聚焦在撑开的报贴之上,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噫,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