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大开,范进等一应贡士鱼贯而入,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
众人一入西苑,只觉如入仙境。
当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金色的湖海,水波荡漾,湖面上漂着一层薄雾,隐约可见湖中心的岛屿与山峦,四周奇花异草遍布,白鹤径自起舞。
一行人通过了金鳌玉栋桥,复又直行了数百米,便已然进入了西苑腹地。
此时,一列列甲胄齐全,威风凛凛的军士,正自把守西苑各处要道,守护各处宫禁。
范进依据甲胄细细分辨,当有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一众军士。
在经过数次盘查、搜检之,确认并无携带不应携带之物后,众人这才被准许进入考场。
太素殿前,已有十余位身着红袍,顶戴乌纱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静静候在那里。
而上首位置,是层层的汉白玉阶,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张龙椅,那是留待皇帝坐卧之处。
正值旭日初升,宣旨的内卫一挥浮沉,殿内一应人等,皆是朝着龙椅的方向参拜:
“臣等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约莫过了一息时间,高台之上传来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平身吧!”
范进随着内卫的指引,寻找自己的座次,当先在第一排左侧上首第一个席位落座。
殿试的座位排次,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排列,范进是会试头名,自是坐在第一个位。
随着众人依次落座,还未发卷的间隙,范进趁机瞄了汉白玉阶龙椅上的嘉靖帝。
嘉靖帝坐在龙椅上,身形略显消瘦,好似苍松白鹤,浑身流转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道气’。
嘉靖帝看到诸多贡士逐一落座,这才微微点头,“开始吧。”
当即,嘉靖帝身边黄锦便开始将御案前一个杏黄色的题卷双手捧起,缓步自高台上走下,郑重交付到稍远处的鸿胪寺卿手上。
鸿胪寺卿接了题卷,先是向嘉靖帝行跪拜大礼,紧接着又将题卷交付到阁臣手中,逐一传阅。
待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鸿胪寺卿这才面朝一众百官、贡士,将题卷缓缓打开。
范进等人又是行了一番参拜大礼,这才将视线投向明黄色的题卷上。
“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使无衣无食,未免有冻馁死亡,流离困苦之害.......
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嘉靖帝这番话,大意就是我嘉靖帝顺承天命,成为八荒四极亿兆百姓之主,而庇护天下百姓,就要让全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如此方无愧于心。
而想要做到如此,就需要有耕地,有蚕地,这样才可以避免忍饥挨冻,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耕地越来越少,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养蚕织布的人越来越少,穿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江山社稷难以安定。
旱灾层出不穷,水灾此起彼伏,大明境内还时有叛乱,盗匪丛生。
此外,北方胡虏、东南倭寇还时常趁火打劫,骚扰边疆海疆,搅得大明不得安生......
你们在座这些贡士,都是饱读诗书,通晓道理之辈,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们可以把各自的想法,直言不讳地写在卷子上,我会亲自阅览。
待得众人阅览完题卷,不少人皆是慨叹,流言蜚语果然误我多矣!
这哪里是什么道君皇帝,分明就是虚心纳谏、励精图治的大明中兴之主。
修仙......只是嘉靖帝的爱好罢了!
倒是范进,见了这题卷,面上不免露出一抹狐疑。
假如是嘉靖帝刚刚继承大统那会儿,有如此雄心壮志,如此忧国忧民之心,他自是不会有任何怀疑。
毕竟早期的嘉靖,就曾掀起过一系列纠正时弊的改革,比方说清查勋戚强占庄田,还田于民等,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紧张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
在经济上,嘉靖帝早期同样实行过赋役制度改革,相当程度上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让大明的总体实力,从奄奄一息中缓过气来,得以逐渐恢复。
只是此时,却是难说了。
不过,既是嘉靖帝主动出题纳谏,有励精图治之心,他自是不会抱有偏见。
随着殿试答题卷发下来,范进先是研墨提笔,填了一应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这才细细斟酌起来。
嘉靖帝的问题很多,可着手处也很多,莫道是他,便是其余贡士,胸中同样有千策万策。
那么,又该从何处着手,才能令得嘉靖帝眼前一亮,进而御笔钦点呢?
此题看似简单,实则如何写得出彩,方才是重中之重。
边上,欧阳子士已经文思泉涌,笔下流淌着一行行娟娟小字。
其余贡士大抵也是如此,有擅长民生者,从治水、解旱、应对天灾等着手,有于时局见解颇深者,从北虏南倭着笔。
倒是范进见得如此,眉头越皱越深,干脆将笔悬于笔架之上,也不言语,径直斟酌。
高台龙椅之上,嘉靖帝看着一众贡士皆是踌躇满志,文思泉涌,落笔有如神助,大抵也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嘴角不着痕迹地撇了撇。
待目光落到第一排上首第一个位置的时候,却见一老翁,根根银发好似钢针,面容略显苍老却神完气足。
此人与旁人不同,竟索性挽了袖子,怡然自得地用起茶水点心来,仿若浑然不把这里当作殿试。
“那老翁......该当是今科会元吧?”嘉靖帝斟酌着问了一句。
躬身在侧的黄锦扫了范进一眼,回道:“此人据闻乃是周司业的弟子,今科会试头名......”
末了,黄锦又忍不住看看大快朵颐的范进,支支吾吾道:“估计是会元郎还没有思绪吧?”
嘉靖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此人多大年纪了?”
黄锦如实道:“此人已近花甲,苦读圣贤书数十年,去年方才连中童子试案首,广东乡试第七名,春闱会试,被一应试官推举,荐为会元。”
“已近花甲?”
嘉靖帝眼神之中闪过一抹炽热,复又仔细打量了范进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果真么?”
“依朕看,此人神完气足,毫无暮气,端的是比常人还要康泰些。”
黄锦有些猜不准嘉靖帝的心思,自顾答道:“此人今年五十又五,断断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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