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赶至阳德门时,其余五位被嘉靖帝召集的读卷大臣已经先一步到了。
此五人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大理寺卿、督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以及低调多日的礼部尚书徐阶。
其他人也就罢了,礼部尚书徐阶的出现,却让严嵩眼神下意识一凝。
本以为可以借着会试题卷的机会教训教训徐阶,让对方自此失去圣眷,却不曾想,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又重新爬了起来。
一念及此,严嵩的眼神当即变得有些阴翳,暗道此子手段不俗,断不可留。
只是,徐阶毕竟是礼部尚书,位列从一品大员,虽还未入阁,但想要把对方彻底打下去,也需要筹谋一二。
“诸位,殿试阅卷千头万绪,我们还是即刻开始吧。”
言罢,严嵩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一读卷大臣的位置上。
旁人自然无可置讳,纷纷依照座次落座。
殿试三日后就要传胪放榜,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日,留给他们的阅卷时间,仅剩一日有余,故而六大读卷大臣,自然没有功夫说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
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阅卷需要所有读卷大臣全员交叉阅览每一份答卷,给出相应的评阅,最后统计出得分最高的十份,呈送给皇帝,由皇帝御笔钦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当然了,为了照顾皇帝喜恶,一般11名到20名的卷子,也会提供给皇帝作为备选,以防出现沧海遗珠的情况。
至于第20名之后,皇帝一般不会过多过问,以彰显对大臣们的信任。
作为第一读卷大臣,严嵩很是认真负责。
每一份答卷到了他的手中,严嵩都会尽心尽力,秉公评阅,依照质量高低,给出相应的评级。
唯独有两份针对嘉靖帝修仙说三道四的答卷,直接被严嵩给彻底否了!
他最是清楚嘉靖帝的性子,旁的都可以容忍,唯独修仙一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这般不知变通的卷子,自然没有资格呈送给嘉靖帝御览,以免惹嘉靖帝不快。
对于严嵩的做法,其余几位读卷大臣,同样没有异议,此等不知变通之人,实在是不适合列入二甲。
在几位读卷大臣的通力合作下,小山一般高的卷子,很快就干瘪了下去,待到次日清晨,三百六十多份答卷尽皆阅览完毕。
最终,经过一番汇总,得分最高的十份卷子,当先一步被呈送到御前。
至于剩余的三百五十五份卷子,还需要几位读卷大臣进行综合评阅,以确定二甲、三甲归属。
而在被呈送御前的卷子中,范进的文章赫然在列。
且不提殿试之时,嘉靖帝就已经亲自阅览过范进的文章,单只会试会元的含金量,就注定了他的文章必然在呈送御前之列。
会元郎的文章不入一甲可以理解,倘若跌出前十,那未免会引起仕林非议。
更不必说,范进的答卷字体斐然,治弊之法鞭辟入里,群臣阅览之后,尽皆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严嵩都不敢做得太过于明目张胆,仅仅只是把范进的文章排在第五位便作罢。
暖日高悬,严嵩伸了个懒腰,顶着两个黑眼圈,便领着其余五位读卷大臣,径直赶往西苑腹地。
暖阁外,黄锦早早地候在那里,见了严嵩等人,连道:“诸位大人熬了一宿,辛苦了。”
严嵩连连摆手道:“为朝廷取士,为国朝选才,谈不上辛苦。”
简单寒暄了几句,复又问道:“圣上可是起了?”
黄锦笑着说道:“且起了有一会儿了,这不派我来迎一迎你们。”
“那就走吧,莫让圣上久等。”
严嵩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会儿时辰,当即道。
有严嵩发话,众人自是纷纷点头。
清晨,范进刚刚在正厅用过早饭,正准备寻个僻静的地方临摹字帖,便听得前院一阵鸡飞狗跳。
胡屠户行走间好似刮着一阵风,拽了范进的袖子便扯着嗓子喊道:“贤婿老爷,快,有圣旨到了!”
范进蹙眉,脚下却是不慢,“不是还没到放榜的时候么,怎么这个时候就有旨意了?”
“诶呀,贤婿老爷,你就先别管这个了,迎接圣旨要紧!”
胡屠户很是有把子力气,拽着范进跑得飞快。
范进同样不敢怠慢,沾了一个圣字,又岂是等闲?
到了前厅,询问传旨太监之后,范进这才了解了大概。
原来不是殿试放榜授官的旨意,只是皇帝与大臣们裁决出殿试前十名的常规流程。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殿试的时候皇帝可能疏忽了某些贡士,打算先晤面,待进行最后一轮面试之后,再从这十人之中,选出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头名传胪。
“有劳公公了。”范进言罢,当即塞过去一个红封。
传旨小太监下意识捏了捏,顿时喜笑颜开,“范大人,那咱们就请吧?”
“公公先请。”
范进谦让了一句,旋即便坐了马车,跟随传旨太监,朝着西苑的方向长驱而去。
待行至西苑腹地,范进意外地发现,王世贞、张四维、欧阳子士同样在列,除此以外还有几位面目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贡士。
换言之,他们这些人就是今科殿试前十。
“范大人是吧?圣上宣你觐见。”一名小太监先是分辩了一下,旋即走到范进面前说道。
“有劳公公了。”范进略一拱手道谢,此时却是不敢再给太监塞红包了。
皇宫大内,不比别处,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敢明目张胆贿赂,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范大人客气了,请随我来。”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范进紧随其后,不多时便行至嘉靖帝所处的宫殿外。
此时他倒是没有心思欣赏什么皇家威仪,皇家气度,只顾低着头看着大理石地面,心心念念着待会儿的御前奏对,唯恐出了什么岔子,让几十年寒窗苦读,一应辛苦,俱化作了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