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冯,还是个太监,容不得范进不多想。
此人若真是冯保,这个小太监怕是前途无量啊。
与旁人开口太监,闭口阉竖不同,对于太监这个群体,范进从未有过半点小觑之心。
毕竟,这群无根之人,早已绝了情爱之道,而男人一旦厌弃了情爱,无一不是想着胜天半子的,倘若真个安分守己,那才是异类。
即便还能结成对食,以解寂寞之苦,终归是望梅止渴罢了。
范进心思百转千回,但下值时间一到,仍然第一时间开溜。
盖因,按照舟船车程,范母一行人,约莫今日便要到了。
因而,范进出了翰林院,当即吩咐车夫驾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范府。
待马车从前门大街停下,范进从马车内钻出时,胡盈盈正搀扶着范母,亲切地说着话,青禾姨娘则指挥着一干小厮搬搬抬抬。
“母亲......”范进忙上前,与胡盈盈一左一右,共同搀着老太太,“山长水远,出门多有不便,何苦带这么多东西。”
范母拍了拍他的手,先是抬眼看了一下京城范府的正门牌匾,略一点头,才道:”破家值万贯,东西用不用得着,一应带着,总好过重新置办。”
范进粗略扫了一眼,待看到一个老妈子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旁的且不论,只这鸡何苦也带着?”
“您老也不嫌遭罪!”
范母却是当即正色道:“这母鸡呀,是我吩咐带着的。”
言罢,又拉着范进,指着那鸡,“进仔,你看看这鸡,可还有印象?”
范进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道:“这莫非就是我中举那日抱到集市上原打算卖的那只?”
范母笑着点头,“正是这鸡。”
胡盈盈解释道:“夫君,母亲说这鸡是有造化的,断断杀不得,卖不得。”
“还说呀,往后还须精细照料着,务必要让它寿终正寝。”
说着说着,反倒是自己先掩嘴笑了起来。
边上抱着母鸡的老妈子,也微微躬身,“老太太惯是慈悲心肠,待下人们也是极宽厚的,岂止是这鸡,便是一草一木,也是倍加怜惜。”
范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道:“罢了,既如此那便让人好生照顾着吧。”
“若是将来这鸡寿终正寝,寻个风水宝地埋了,再给它立个碑文,权当全了这一场情分。”
范母乐得开怀大笑,直点头道:“正是此理。”
得知老亲家和女儿上京,胡老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喜庆的衣服,早早地就从勾栏听曲回来,远远地便道:“老亲家,身体可还康健?”
范母依稀有些认不清人,只觉得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近,待听了声,这才略微回神,“自进仔中举以来,成日里享用那些个好东西,身体自是康健。”
“前些时日,进仔中了状元,乡里让人来请,我回去了一趟,旁人谁不道我越活越年轻?”
胡老爹中气十足地说道:“莫道老太太您了,就连我当岳丈的,自打沾了贤婿老爷的光,也俱都体面了不少。”
“好了母亲,外头风大,咱们先回府里说吧。”范进打断这两位老亲家之间的寒暄,旋即又朝着青禾姨娘低声问道:“一应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青禾姨娘连道:“老太太、夫人上京,我又岂敢不用心?老爷只管放心,前几日我便让人收拾出来了。”
范进只道了一句那便好,旋即就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了正厅,落了座,丫鬟给范母解了披风,还说着一路的见闻,“久闻京城繁华,我这次可算是长见识了......”
胡老爹当即道:“可不是么?依我说,亲家你早就该进京享贤婿老爷的福了,何苦眷恋乡下那几亩瘦田!”
若非范进与胡屠户三催四请,范母还真不打算挪窝,最终还是范母顾念着胡盈盈作为正室,与范进长期分隔两地不是好事。
再加上范进的一干妾室,盼星星盼月亮,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最终才不免败下阵来。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青禾便款款走来,“头前我到别的官眷做客,学了个新鲜吃法,唤作‘曲水流觞’,咱们今儿个也高雅一回。”
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三四个仆从布置起来。
片刻时间,大理石桌案上,便出现了一座假山石,假山石周围是起伏的山峦,峦中内置了竹条管道,山石凹凸处,则摆放着几只酒樽,俱是盛满了醇香美酒。
流水潺潺,杯中美酒荡漾,迎着烛光,波光粼粼。
范母看得惊奇,嘴上却说道:“我这土埋半截的乡下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等吃法,这般兴师动众的。”
青禾忙道:“老太太您现在可是官家老太太了,这可算不上兴师动众。”
范母拉着她的手说,“府里几个姨娘,就你学东西快,往后啊,你多提点提点她们。”
说着,不免又扫了一眼几个自打进了门便跟鹌鹑似的姨娘。
青禾浅笑道:“瞧老太太您说的,我年轻不懂事,往后还得劳您费心提点呢。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这家里,您说话比谁都管用。”
“你这小妮子,惯会哄我!”
范母点了点青禾姨娘的额头,佯装生气道。
“好了,母亲和夫人奔波多日,先用饭吧。”
范进打断了婆媳之间的谈话,待范母动筷之后,第一时间给胡盈盈夹菜,“一段时日未见,夫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言罢,他又道:“明日休沐,我带夫人好好逛逛京城,顺便置办一身上等行头。”
若说宠爱,他自然是宠爱青禾姨娘多一些,但胡盈盈才是正儿八经的范府太太,他须得让胡盈盈心安。
同时,也免得青禾姨娘风头过盛,府里一干下人捧高踩低,失了分寸。
胡盈盈闻言,自是感动不已,暗自庆幸自己得遇良人。
当晚,范进没进青禾姨娘的房中,而留宿在胡盈盈房里,一夜规规矩矩,夫妻二人闲话了许久,这才各自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