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并非为了修仙就对朝政真个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假如真若如此的话,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挨个摁下葫芦却没有浮起瓢的情况,说不定连大明江山都易主了。
所谓的不理朝政,仅仅只是嘉靖帝寻常时候不上朝罢了,但大明的权柄从来都只握在嘉靖帝手中,就连旁人眼中不可一世的权相严嵩,在嘉靖帝眼里都不过是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平日里,嘉靖帝虽说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炼丹修仙上,但仍旧每天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用来处理奏折。
当然,这些奏折自然不是文武大臣们的原始奏折,这些奏折在呈送给嘉靖帝之前,还需要内阁先过滤一遍。
像是什么毫无营养,单纯问安拍马屁的奏折,就断断到不了嘉靖帝的御案。
一般上,经过内阁票拟附上处理意见之后,嘉靖帝倘若认可,便会用朱笔打个勾,准予施行,若是不通过,便直接打回内阁,让阁臣们再详加斟酌。
这种内阁票拟制度,直接就让帝王从案牍劳刑之中解放出来。
到了嘉靖帝后期的话,更是懒出了新境界,就连御笔批红的工作,都下放给了司礼监。
此时骤然听说严嵩上奏,还是关于充盈国库之法,顿时嘉靖帝就坐不住了,直接从黄锦手中接过了奏折,一目十行地御览起来。
“改稻为桑......”嘉靖帝缓缓放下奏折,一向淡然的神情少有地变得凝重起来。
严嵩的奏折之中,对于改稻为桑颇多推崇,一再申明若是此策可行,国库将因此变得空前充裕。
至于弊端,严嵩也全然没有隐瞒,无非就是再苦一苦百姓。
“这份奏折,内阁可曾讨论过?”
嘉靖帝呷了口茶,旋即便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表情,让黄锦看不出丝毫变化:“其他几位阁臣是什么意见?”
不得不说,面对这份奏折,嘉靖帝承认他心动了。
这些年,若是没有严嵩替他筹谋银子,嘉靖帝如何能安居西苑,一心修仙?
“回禀圣上,内阁意见不一,其他几位阁臣都不愿票拟。”黄锦连忙道。
嘉靖帝斜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一群老滑头......”
半晌,嘉靖帝才吩咐道:“传旨,着内阁阁臣、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即刻入殿奏对。”
“奴婢遵命。”黄锦行了一礼,当即便起身,吩咐小黄门遣人去通知诸位大臣。
改稻为桑一事事关国本,此前朝野便有过争论,只是一直悬而未决。
事到如今,嘉靖帝显然是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大约两刻钟后,便陆续有朝堂部老们从各司衙门进入了西苑,随着小黄门的引领,逐一候在太素殿内。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嘉靖帝的辇驾一至,诸位大臣们便齐齐行礼。
嘉靖帝一个眼神,黄锦当即会意,将抄录好的几份奏折,逐一分发给列位大臣。
这份奏折是严嵩所奏,严党一系的人马,自是早有准备,装模作样地浏览了一遍,便尽皆昂首而立。
倒是其他后知后觉的大臣们,粗一浏览,当即面色各异。
嘉靖帝将一众大臣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云淡风轻道:“诸位皆是国之重臣,江山社稷所托,还请诸位畅所欲言,阐明利害,探讨改稻为桑一事,是否可行。”
嘉靖帝话音刚落,严嵩当即迈步出列,“圣上皇恩浩荡,吾等忝居高位,自当夙兴夜寐,为陛下分忧。
值此多事之秋,国课日渐枯竭已是不争的事实。
改稻为桑一事,由来已久,牵扯众多,还望诸位尽心竭力才是。”
李默暗骂了一句老匹夫倚老卖老,当即出列,昂首高声道:“臣以为,改稻为桑之策断不可行,此诚乃祸国殃民之术......”
此时的李默,不禁怀疑嘉靖帝是不是吃丹吃糊涂了,竟把改稻为桑这种事拿出来公然讨论。
即便国库枯竭,也断不可如此饮鸩止渴才是。
严世藩见李默说话如此不客气,忍不住提醒道:“李大人,你虽贵为吏部尚书,可陛下当面,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才是!”
李默轻哼了一声,“怎么是胡言乱语?改稻为桑虽可充盈国库,但古往今来,民以食为天。若因改稻为桑,致使粮产不足,百姓明年吃什么?以草根树皮为食么!”
“届时,此中干系,又岂是你这竖子可以承担的?”
不待严世藩回怼,徐阶当即向李默略一拱手,意有所指道:“敢问李大人,国库为何空虚?”
李默说话自是不客气,神色轻蔑道:“为何?自是朝堂之上,满是吃得脑满肠肥的蝗虫。”
徐阶缓缓摇头,暗道既是蝗虫成灾,那就更应该避其锋芒,唯有保住乌纱,才能徐徐图之。
曾经他也曾热血过,满是大丈夫岂能郁郁而久居人下的想法,但四处碰钉子之后,才明白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的道理。
可惜,李默此人,即便一大把年纪,仍然悟不通此中道理。
不过,他已经隐晦地提醒过了,既然李默固执己见,他也懒得再劝。
李默自不知徐阶用意,亦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也断然不会效仿之。
避避避,都火烧眉毛了,还怎么避?
他若不管,岂不是让这些蝗虫更加肆意妄为,肆无忌惮?
总之,只要他还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那些蝗虫敢吃一片桑叶,他就与其鱼死网破,纵是舍了顶上乌纱,也在所不惜。
李默所言,算是触了不少人眉头,鄢懋卿当即反驳道:“李大人所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如今太平盛世,真龙在堂,贤臣辅佐,无愧‘众正盈朝’,何来蝗虫之说?”
鄢懋卿此言一出,不少臣工皆是眉头舒展,就连嘉靖帝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朝堂之上,俱是吃得脑满肠肥的蝗虫,那岂不是连他这个天子,也是昏君了?
鄢懋卿此人,素来争议颇多,但以今日看来,却还是识得大体之辈,倒也不是不能酌情加加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