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两?
几人面面相觑。
虽说早已在张静斋处得知,这位范大人十分顾念同乡之谊,绝非仕宦膏梁之辈,但这开口就是五万两。
这......不像是清官呐!
“会不会损及大人清誉?”其中一人忍不住嘶了一口气,神态愈发谦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帮腔道:“虽说家乡遭灾,可大人还是以顾全自身为要,苦一苦乡民,大概也能熬过去的。”
原本还以为范进会有所推脱,却不曾想,竟如此敞亮,一时间反倒是令几人犯了难。
对于南海县是什么情形,他们心知肚明,遇了洪涝、遭了倭寇不假,俱是实情,可到底也没到那个份上。
起码,与周边其他府县相比,南海县的情形并不算太差。
之所以贸然上京,左右不过是思及朝中有人,有枣儿没枣儿打三杆子,碰碰运气罢了。
若是能成,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也能试探一二这位出身南海县的范大人的心思。
可现如今,反倒让他们惴惴不安起来,唯恐牵连了这位至诚至性的范大人,若真个如此,反倒得不偿失了。
“哎,诸位不必推辞。”
范进摆摆手道:“南海县究竟如何,范某知之深切,去年便遭了旱灾,朝廷一应赈灾钱粮皆无。”
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道:“以前也就罢了,现在范某却是见不得家乡百姓受苦。”
“可不是么?!”几人感慨连连。
此前南海县知县几番修书,却要不来半点赈灾钱粮,说到底还不是朝中无人?
若有朝中大臣开口,行个便利,这赈灾钱粮,早就该发下来了。
范进也不客气,若没有求到他头上也就罢了,既然求告上门,那此次他便决不会置之不理。
此事,断断推辞不得。
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范进最后又不免说了一句,“漂泊游子,本就应该互相照应,往后家乡若是有什么商人举子往来京城,不妨让他们多上门坐坐。”
“若是遇到难事,也可以登门寻我分说一二。”
“谢范大人!”
几人感激涕零,齐声道谢。
范进摆摆手,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命管家将几人送出府。
期间,自然免不了赠送些行囊路费,京中特产,直叫几人连连慨叹范大人高义。
“范大人......”魏好古在书房侧室听了一耳朵,被小厮引至书房,扭捏了好一阵方才开口。
范进连忙打断道:“好古,你我年谊世好,是多年的交情了,何必如此见外?”
魏好古心神一松,说道:“范世兄,此事你怎的这般轻易便应承下来了?”
南海县上报灾情,两万两赈灾钱粮,并无逾矩之处,可若是上报五万两......
若是传进御史耳朵,保不齐落得个谎报灾情,贪墨赈款的罪名。
于他看来,此举大大不妥。
范进吹了吹茶水,缓缓道:“此事并非我大包大揽,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魏好古坐在他身侧,不解道。
依他之见,如此大事,更应避嫌,独善其身才对,何苦主动踩进泥潭,冒着深陷的风险。
这个忙,即便他不帮,想来南海县的父老乡亲也能理解,不会怪罪。
毕竟,范进自履职来,短短数月,根基未稳,其势未成,端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正因为根基未稳,故而推脱不得。”
范进叹了口气,“眼下我于仕途一道,虽步履轻快,实在犹如无根浮萍,遇风而舞,随风而歇,时常感慨欠缺可靠人手,致使许多韬略,困顿于纸上。”
他虽投入周司业门下,国子监司业清贵有余,其势不足。
若真个想要寻棵大树倚靠的话,那么无论是李默一系,还是严党一系,俱全上上之选。
只是,为他人尾翼,心中到底不甘。
既如此,便须得另起炉灶,聚拢人手,以图大计。
“范世兄是想要借机笼络广东的士子商人、乃至是在京中任职的出身广东的官员?”魏好古恍然,半响才呐呐道:“此事风险不小!”
“风浪越大鱼越贵,此事值得冒险。”
顿了顿,他又说道:“更何况,只要运作得当,即便事后败露,朝廷那里,我自有分说。”
魏好古点点头,“若是范世兄因为此事受罚,那广东一地的百姓,怕是更念及范世兄恩德了。”
范进含笑道:“确是此理。”
此事若成,只怕往后数十年,广东一地皆会传诵他范某人,‘广东乡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花露水生意如何了?”末了,范进忽然开口询问起花露水生意的事情。
魏好古一脸笑意,“近来气温回升,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咱们的花露水生意十分受欢迎。”
“料想,随着酷夏来临,花露水生意,当还有一段红火的时日。”
“我与几位掌柜正盘算着,不日派人前往通州,另行开设分店......”
“开设分店之事,暂缓吧!”
范进斟酌了片刻,遂又问道:“账上有多少存银?”
魏好古当即道:“不下一万五千两银子。”
“想想办法,一月之内,可能筹足三万两银子?”范进又问道。
魏好古愕然,想起了赈灾钱粮之事,“你是想以朝廷的名义,自掏腰包,补贴三万两?”
范进老神在在道:“此事若是办好了,朝廷得名,感念圣上隆恩,本官得利,两全其美。”
若是龙椅上坐的是旁人,他自不敢冒险,但对于不拘小节的嘉靖帝,他自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即便嘉靖帝盛怒,想来出身广东的一应官员,听闻此事之后,也会对他加以回护。
广东虽非文风鼎盛之地,但也从不缺士子官员,嘉靖帝最善权衡,当不会降下雷霆之怒。
说不定,还会另行嘉奖。
“何须如此麻烦,若缺银子,你只管从账上支取,发送回乡便是了。”
魏好古放下茶盏,不解道,“届时,美名俱在范世兄一身,还不须担干系,岂不是更好?”
范进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你不懂,此事且按我说的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