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两份圣旨抵达,外界究竟引起多么大的震动范进尚且不得而知,反正他本人是陷入了一脸懵的状态。
当第一份圣旨宣读之后,范府上下大为惊惶,胡屠户更是心神骇然,一度以为自己即将就此告别在京城勾栏听曲的生涯,往后余生都只能回到南海县那种乡下地方了却残生。
但当内侍太监笑眯眯地拿出第二份圣旨进行宣读之后,胡屠户立马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果然,贤婿老爷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大器晚成,有神明庇佑。”胡屠户挥着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的心窝,原本发软的手脚再度变得充满活力。
“工部员外郎?”范进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把贾政钉死了二十年的位子么?
不过,升官总是好事,至于什么官位自带诅咒之类的,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金子哪怕是埋在沙漠里迟早能发光。
目光一扫,胡盈盈当即命人取来一个厚厚的红封,内侍太监接过,下意识捏了捏,当即没开眼角,“洒家还要回复皇命,不便多待,这便告辞了。”
假意挽留了一番,范府上下注视着传旨太监一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胡同尽头。
范母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大手一挥,“进仔晋官是府里天大的喜事,吩咐下去,府里下人,一应有赏,让大家也沾沾喜气!”
话音落下,府中下人,无不大喜过望。
打发了下人,范母这才看向范进,“进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府上可要摆设流水席?”
范进思忖,估计待消息传开,翰林院的同僚们晚些时候,也会上门道喜,便也同意了下来,“一切由母亲安排即可。”
范府上下一片欢声笑语,然而正准备下值的工部右侍郎严世藩却一脸便秘的神情。
眼角余光一扫,便吩咐差役道:“把赵文华给我叫来!”
严世藩说话很不客气,但差役却丝毫没有意外,显然早已习惯,当即应是。
不多时,工部尚书赵文华便步履匆匆而至,待行至工房门口,才有闲暇略正衣冠。
“不知栋楼兄找在下是?”赵文华姿态放得很低,作为严党的核心成员,他深知严世藩的脾性,虽然是名义上的工部话事人,却甘于屈居严世藩之下。
赵文华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工部尚书的乌纱帽究竟是怎么来的。
严世藩先是示意对方落座,旋即命人上茶,待打发了身边人,这才说道:“赵大人,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圣上刚刚下旨,将那范侍读调入工部听用。”
“确实有所耳闻。”
赵文华面露不解,难道严世藩就为了这点事,专门让他火急火燎地跑这一趟?
范世藩缓缓摇头,“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陛下这次不会是在一步闲棋。”
“东楼兄是说,皇上有意在工部安插人手?”想到此间,赵文华眉头一蹙,“东楼兄过虑了吧?一个工部员外郎,难道还翻得了天?”
“进了咱们的地盘,任他是龙也得趴着,是虎也得卧着,想要在工部掀起什么风浪,可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
赵文华之言,倒是让严世藩一怔。
的确,原本在得知嘉靖帝往工部安插人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认为情况有变,但却忽略了工部上下大小官员,大多早已心向严家。
眼下的工部,说是严党的一言堂都不为过。
即便嘉靖帝想要安插人手,区区一枚小卒子,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到此处,严世藩当即心神大定,不由点点头道:“看来这一次,是我孟浪了,还请文华兄勿怪。”
心中则是暗道,看来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赵文华闻言,当即谦逊了几句,末了又不免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试探那范进一二,跟咱们一条心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
说到最后,赵文华默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严党好不容易将工部收入囊中,又岂容他人染指。
即便是嘉靖帝想要将工部的权力收回去,他们也绝不答应。
上了严党这条船,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蚁,想要再下去,可见难了。
......
“恭喜范世兄高升!”
王世贞混在一行翰林之间,颇为艳羡地说道:“我与范世兄同入翰林,如今你已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真可谓是羡煞旁人。”
其余翰林,也大多是类似想法。
久坐冷板凳的又岂止是王世贞,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一坐就是一二十年的,大有人在。
与王世贞相比,他们才是真正的心绪难平,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简直溢于言表,心中更是暗暗决定,晚宴上一定多灌范进几杯。
范进倒也没有得意忘形,故作苦恼道:“此次晋身,愚兄也是一头雾水,更何况入的还是工部......”
按照翰林院惯例,翰林进入六部,大多前往礼部、鸿胪寺任职,再不济也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清贵之地,担任主事之职。
前往工部任职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可堪寥寥。
明眼人都清楚,范进这一次晋升,很是不同寻常。
甚至于,嘉靖帝究竟是青睐有加,还是将其闲置,都还犹未可知。
一念及此,一众翰林心中的嫉妒情绪当即消了大半。
于他们而言,前往工部任职,心底大抵还是不愿的,全然不比身在翰林,至少还有个面子光。
“不论如何,升官总是一大喜事。”张叔大上前拱手道贺,末了犹豫了一番,低声说道:“不过,范世兄还是小心为上。”
“工部不比礼部、吏部,严党人马遍布,我们翰林出身之人,难免为严党所针对。”
“多谢叔大提醒,愚兄一定铭记于心。”范进心中一暖,再三谢过。
李默与严党的针锋相对由来已久,自己这个翰林侍读进入工部为官,说是进了敌人老巢都不为过,自己又岂敢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