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之前,又是一道诏旨来到了永宁长公主府,萧玉婉奉旨又要着急入宫,至于什么事情只有入宫之后才能知道。
在她离开之时,恰好萧宇和晴雪自湖边回来,在二道门外远远地与她打了个照面。
她或许也看到了萧宇,在上车之前身子稍稍有些停顿,才在传旨宦官的催促下她才进了车厢。
车轮滚滚转动,由众多护卫和仪仗的簇拥的马车缓缓向着落日的地平线方向进发。
孤雁在天空翱翔,晚霞如血般壮丽。
萧宇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队伍消失在了远方那个拐角。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玉婉登车时的那么背影就像印在了萧宇的脑海中,永远难忘。
那单薄的身影让人看着心疼,谁能想到就是如此纤弱的肩膀扛起着大齐帝国的半壁江山,如此女子让男儿都觉不如。
这时,萧宇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晴雪那双清水眸子正望着他。
“小王爷,天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唉。”
两个身影这才踏着满地的金黄,走在回去的路上。
天色很快转暗,府邸华灯初上。
用过晚饭,萧宇和晴雪在“闲庭小筑”外的荷塘边喂了会儿鱼,聊了会家常。
他想在明日回府前再去见见潘铎,不知这次离开多久才会再见。
晴雪点点头,说这是应该的。
她掀开衣柜,为萧宇换上一件新的长服,又重新梳理好了头发。
萧宇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晴雪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小王爷和驸马都尉应当有很多话要说,要是奴婢在身边的话,恐怕有些话驸马都尉就只能说一半留一半了。不如小王爷自己去吧,奴婢就像往常那样,搬把胡椅,在院子里赏着月,等小王爷回来。”
萧宇伸手抚了抚晴雪鬓角稍微散掉的发梢,少女淡然一笑,那笑容恬淡而美好。
“早去早回,奴婢就在这里等小王爷回来呀!”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眼前的人儿突然在他眼中穿越了时空,
那个冬天,一身现代服装的雪晴在家门前也对魂穿前的萧宇说过同样的话。
“早去早回,我就在这里等你这头猪回来呀!”
雪晴的音容笑貌在这一瞬与晴雪穿越时空般的重合。
萧宇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模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晴雪一脸不解,她眨着眼说:“小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宇却又一次地将她深拥入怀,晴雪发梢上那淡淡的清香充斥着萧宇的鼻腔,让他无比的着迷。
“小……小王爷……”
晴雪就那么被动地被萧宇紧紧抱着,一动也不敢动,她被压得胸口都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能感受到小王爷的心跳。
虽然被这么紧紧抱着有些不舒服,但晴雪还是喜欢的,那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
萧宇离开了水云阁,独自走在了通往前院的青石小路上。
他没有打灯笼,一路踏着月光而行。
只是没走多远,就见一串灯笼自前方飘然而至。
走近了才见到灯笼上的“金城”二字,想来这是遇到金城公主萧玉蓉了。
想来杨华是金城公主钦点的驸马,昨晚杨华“遇刺”,现在仍生死不明,在这里遇到萧玉蓉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在想,去找潘铎之前不如先去看看杨华怎么样了。
正想到这里,突听前面传来了一个女子泼辣的呵斥声:“喂!前面挡路的是不是眼睛瞎了,没看见我们长公主的灯笼吗?赶紧让开!”
萧宇不愿与女子计较,闪身站到了一旁,给他们让出路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责备道:“春奴,休要在此放肆,这里是我阿姊府上,并非咱们家里,对人莫要无礼,快去道歉。”
那是金城公主萧玉蓉的声音,只是那软糯的声音中充满了疲累。
“哼,长公主就是对下人们太好了,要不怎么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踩到主子的头上拉屎撒尿呢?”
“休要胡言,春奴,向人道歉。”
那个叫春奴的婢女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就在萧宇身前过去了。
萧宇微微皱皱眉。
但另外一盏灯笼突然在他跟前停下了。
红彤彤的灯光在映出了他的面容的同时,也映出了萧玉蓉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
萧玉蓉朱唇微微张了一下,一脸惊讶之后,赶忙福身行礼。
“兄长!”
原本出言不逊的女仆“啊”了一声,便也没再说话。
萧宇并不去理会那个冒犯自己的女仆,只是一脸温和地望着萧玉蓉:“公主是来看杨将军的吧!”
萧玉蓉默默点头,她的鼻子抽了抽,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
萧宇见状不禁叹了口气:“我正是去看杨将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郎……杨郎他伤得很重,至今还没醒来,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该用的汤药、金创药都用上了,也施过针,都说凶险,能不能走过这鬼门关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萧玉蓉说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抽泣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这让萧宇看得有些心酸,他也只得拍了拍萧玉蓉的肩膀。
“公主莫哭了,杨将军半生坎坷,如今弃暗投明,入我南朝正当宏图大展,怎会因小小刺客而毁去半生气运?我相信杨将军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家玉蓉妹子还要他做咱的乘龙快婿呢?”
萧玉蓉一脸感激,使劲点点头。
“借兄长吉言,杨郎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带我去看看杨将军吧!”
“兄长请!”
在萧玉蓉一行的指引下,萧宇再次来到了杨华独居的那座小院。
走到门前,萧宇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依稀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只是觉得那几个护院真是死得不值。
迈进院门,就见屋内灯火通明,与昨晚的凄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的门前多了几个家丁护院,四合院内,三个白须老者正在月下窃窃私语,看他们的模样应该就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了吧!
有太医见到金城公主去而复返,赶忙迎了过来欲问缘由。
但这几人见到萧宇都不禁一愣。
也就是这片刻之间,有个太医突然叫了起来:“诶,快看,这不是江夏王爷府上那个傻世子吗?老夫给他瞧过病!”
其他两个太医仔细看过之后也都纷纷称是。
萧宇眉毛皱了皱,走到哪儿怎么都有那么多人认识自己呢?
“老夫曾对江夏王爷断言,世子的心性能如六岁小儿一般那便是神佛保佑了,不知世子现在病情如何了,老夫可为世子再诊治诊治。”
“我看大可不必了吧!”萧宇咧着嘴笑了笑。
“怎可如此讳疾忌医!”
那位太医一认真起来,似乎就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他捋着全白的山羊胡子,硬要为萧宇瞧病。
萧玉蓉面露悲色,无奈地摇摇头:“兄长此次专为探望杨郎而来,各位阿翁就不要捣乱了,若要给兄长瞧病,来日方长吧!”
“捣乱?怎是捣乱?”
那位认真的太医一脸不满,似乎也顾不得对方皇亲国戚的身份。
直到另外两位太医拉了拉他,指了指杨华的房间,他方才作罢。
萧玉蓉不动声色地对萧宇使了个眼色,萧宇会意,这才往屋里走。
萧玉蓉的几个家仆就那么守在门前,不让任何人走近。
萧宇一进门就摇了摇头:“那些太医认真起来真是可怕……”
“人家是郎中,给人瞧病的怎能不认真呢?”萧玉婉淡淡一笑,但想起杨华生死未卜,她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了。
两人来到屏风后面的床榻前。
杨华面白如纸,双目紧闭,正躺在榻上,他的双眉总是微微皱着,眼皮也总在微微跳动。
而床榻周围都是一片狼藉,几个染血的水盆和数不清的绷带散乱地放着,还有一些没喝完却冷掉了的汤药。
总之,整个屋子都弥漫在一种药草和血腥融合的奇怪气味之中。
萧宇站在榻前望了杨华许久。
萧玉蓉为她未来的夫婿盖了盖被褥。
不多时,萧宇正要告辞离开,却突然听到杨华咳嗽了两声。
萧玉蓉赶忙俯身去看,而杨华就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起初无神而迷茫,直到看到萧宇才突然多了几分亮光,他挣扎了两下,似乎想要坐起来。
萧玉蓉见状,赶忙安抚他不要乱动,又起身要到屏风外要去喊太医。
“公主莫喊太医了……”萧华无力地说道。
萧玉蓉微微愣了下,便点头回到榻前。
“呵呵……让公主担心了,末将深感不安……”
“杨郎,那时到底怎么回事?”
杨华不语,只是默默摇摇头。
萧玉蓉见杨华不说话,眼中带着些许的悲戚。
又过了一会儿,杨华才对萧玉蓉说:“公主,末将自觉与江夏王世子投缘,想单独与世子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可,当然可。”萧玉蓉缓缓答道,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萧宇,清澈眼底似有复杂心情。
萧宇冲萧玉蓉点点头:“公主放心,我会看好杨将军的,若有事,我马上叫公主进来。”
萧玉婉轻叹一声,她再看了一眼杨华,眼中虽然不舍,但她还是出去了。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又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
孤灯之下,两人默然无语,对望了许久。
片刻之后,萧宇说道:“杨华,无论什么人问,你只说被人偷袭,不知刺客是何来历便可。”
杨华并不回应,只是低声问道:“她还好吧!”
“嗯,她还好,她应该已经脱身了,如果你想问她现在在哪儿,我只能说我不知道。但这个回答让你最满意,是吗?”
杨华笑了笑,他双眼向上望着房梁,一脸怅然。
“杨华,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为别的,为你自己!北朝的那个杨华已经死了,在她胡仙真的心里也已经死了,你们两不相欠了,明白吗?”
“原本我已做好了求死的准备,能在仙真面前死去,我心愿已足。”
“但你没死!杨华,我也不会让你死,你是个值得敬佩的英雄,堂堂男子汉,何必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后半生你要为自己而活。”
杨华眼露鄙夷:“杨华心如死灰?你想说什么?”
“你可喜欢金城公主,我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为什么要问她?”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儿时的她并不乖巧懂事,甚至娇纵跋扈,我甚至很讨厌她,但她现在变了,或许经历的事情多了才让她变了,她待人很好,心肠也很软,或许她总是被人欺负,但她懂得惜福,她珍惜自己的生活,珍惜自己的爱人,她会成为每个南朝男子最想拥有的贤内助,她会支持她的爱人去建功立业,大展抱负!”
“小王爷,您是在为金城公主做说客?”
“她没让我做说客,我只是觉得我萧家的姑娘不错,别让你委屈了她!你若让我阿妹受一点儿委屈,我这做兄长的饶不了你!”
杨华脸上闪过一丝讥笑:“呵呵……她的兄长不是庐陵王吗?庐陵王不是已经不在了吗?死在了你们当今皇帝的手里,呵呵……”
“她姓萧,我也姓萧,她喊我一声兄长,我就要尽一个兄长的义务!杨华!胡仙真到底何等之人你会不知?像你这样的男子,做他榻上之宾,在北朝到底还有多少?她的心里除了权利和天下,还有其他的吗?若你无用,她抛弃你如扔一块抹布!你可要想明白!”
杨华闭上眼,默默摇摇头:“小王爷请回吧!末将累了,不愿想这些。”
萧宇胸廓激烈起伏着,他虽然劝说杨华忘记胡仙真。
但在他的心里,那媚骨天成的北朝太后何尝不是那个致命的诱惑?
昨晚的一夜云雨,他的童子之身到底给了谁,恐怕他自己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那位北朝太后要慢慢蚕食他的手段的开始。
“那就打搅杨将军休息了,只望杨将军早日康复。”
说罢,萧宇转身离去。
萧宇背后,杨华咧嘴苦笑,绝美容颜变得扭曲异常,但他努力不去发出一点儿声音。
走到门前,萧玉蓉一脸探求地望向了他。
萧宇拍了拍少女那瘦削的肩膀,留给她一个兄长才有的坚定微笑,便只身离开了。
走在孤寂的路上,萧宇的心思却依旧在杨华和胡仙真身上,或许自己与这两人,尤其是那北国太后的羁绊仍在继续。
一路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长公主府的正厅,若无事应当在这里能找到潘铎。
但还没走到院门,就听到一阵骚乱的声响。
萧宇正在好奇,就见到几个护院正搬着梯子从他面前匆匆经过。
“这是怎么了?”萧宇问道。
一个下人认识萧宇,赶忙答道:“回小王爷,我家驸马一时想不开跑屋顶上去了!”
“啊!跑屋顶上干什么?”
这会儿没人应答,那个下人早随着同伴一溜烟地跑了。
萧宇觉得事态不对,也赶忙往前跑了一阵。
就在长公主府的正堂外的院子里,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许多的人。
一众家仆幕宾都抬着头往高大的屋檐上看,只见一个身影一手拿着个酒壶,一手扇着刀扇,在屋顶上走钢丝一般地来回走动,那正是驸马都尉潘铎。
他一边走一边醉醺醺地吟诵着当年曹孟德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萧宇看得真为他捏一把汗,又想起他有夜盲症,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更是为他提心吊胆。
“驸马,快下来呀!上面危险!”突然有人如此喊道。
这可气坏了萧宇,他看不见,你让他下来,那纯粹就是想要他主人的命啊!这种家伙该拉出去打死!
“浑蛋,吓喊什么!你不知道他啥都看不见啊!”萧宇出言制止。
这一喊,原本在屋檐上“走钢丝”的潘铎突然定住了,一动不动。
随着潘铎的一动不动,下面的幕宾、家仆、护院、婢女也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萧大郎?你来啦!我正等你!”潘铎突然欣喜地喊道,“快上来,快上来陪本驸马喝酒?”
“下来喝!”萧宇喊道。
“那我就跳下去了!”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
萧宇赶忙出言制止:“可别,我这就上去!”
几个护院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梯子,他们就是想不明白自家主人是怎么爬那么老高的。
萧宇有些恐高,那就是他穿越前服役时当不了空降兵的原因,这会儿他的小腿还直打哆嗦。
上了屋顶,他几乎是靠着屁股慢慢挪着身子往潘铎那边靠。
“是萧大郎吗?”潘铎看不清,但他的耳朵好使。
“是啊,马上就过来啦,你等等!”
没想到潘铎在屋顶如履平地,“塔塔塔”几下就来到了萧宇跟前,一屁股坐下。
“今晚的夜景真是不错啊!”潘铎赞叹道。
萧宇皱皱眉,望头顶看去,一轮弯月恰好就在此时冲破了云层,露出一抹皎洁。
“萧大郎,喝一口!”
萧宇还没反应,就被潘铎灌下了几大口。
那酒醇烈,没过多久萧宇就上了头,也轻飘飘起来。
“萧大郎,你有才情,我不如你,第一次就是那个什么一蓑烟雨任平生把我震撼得不要不要的了,后来……那几个也马马虎虎,今晚有月有酒,酒管够,你我二人在此,再拿首诗出来。”
“好!”萧宇满口答应。
“那做什么诗呢?”
“我先声明,我不会做诗,我……只是诗歌的搬运工……我看看哪个老爷爷今晚在……”
萧宇迷迷糊糊地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这东西越喝越爱喝,越喝越上头啊!
“来,《将进酒》!”
潘铎赶忙拍拍手,顺便向下边做了一个烘托气氛的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萧宇拿起酒壶,歪歪扭扭地在房檐上走,看得下面的人直提心吊胆。
他突然又猛灌了几口,酒上头了,诗也来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哈哈哈……哈哈哈……”
萧宇狂笑不止,将手中美酒掷于夜空,化作那壮丽无际的星河。
“好!”潘铎猛地拍手,“有谁拿笔记下来了?”
“我记着呢!就是不知道写得对不对!”
“好!”
下方那些才华横溢的府上宾客也都激动地直拍手,把气氛烘托到了最为热烈。
只是有人小声问道:那岑夫子、丹秋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