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哀鸿遍野。
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孩童的啼哭哀嚎声都连成了一片,那眼前的惨状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座规模颇大并且在斗场里也相当有名的酒楼怎么就会在那么一瞬轰然垮塌了呢?
而酒馆外面也传来了前去救人的喊叫声,连同鸡鸣狗叫,嘈杂之声混作一团。
刘伯宣定定地站在那里,他的斗笠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但手中的银枪尚在。
方才他见到了什么?
十几个黑影散落在废墟之上,手中冰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但恍惚间那些似乎都变成了虚影,如同透明的泡沫,须臾之间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时候,废墟上腾起的尘埃中陆陆续续多出了许多从外面而来的人影。
他们中有些三五成群,呼朋唤伴,开始搬运土石,抢救被压在下面的伤者。
还有些偷偷摸摸,独自在废墟中搜搜捡捡,想要从中捞点儿好处。
刘伯宣正眯了眯眼,回想着之前似真似幻的那十几个虚影。
就听身旁不远处的一小堆废墟下传来了土石松动的声音。
只听“轰”的一声响,就见满身灰尘的石斛猛然站了起来,他那五短的身形下面还护着张弘策。
两人都张开大口准备吸一口气,却没想被腾起的粉尘呛得直接咳嗽不止,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往常,此时的他们看上去都是狼狈不堪。
“真简兄,石斛,你们可无事?”
“无事,无事。”
刘伯宣说着顺手掀开一座木梁,将木梁下压着的那名风尘女子给解救了出来。
女子头上腿上受伤,留着血渍,啼哭不止,刘伯宣好言安慰了几句,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张弘策和石斛那边走去。
刚才屋顶垮塌之时,三人各自躲闪,所以相距的地点稍微远了些。
张弘策打趣道:“伯陵啊!遇见你真是好事,你看这好端端屋顶怎就塌了呢?”
“张真简,你本可不来的,谁让你跟来的。”
“刘伯宣,你怎么如此说话。”
两人打着嘴仗,刘伯宣就已经拄着银枪来到了张弘策的身前。
见张弘策满身尘土,便用自己的袖口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三人又相继又打了几个喷嚏,满嘴硌牙的沙尘也让他们感到遭罪无比。
张弘策一介儒士,经过这屋顶坍塌过程,虽然嘴上风趣,但他心中着实是受惊不小。
刘伯宣道:“真简兄,此非你所呆之地,快快回去吧!”
“但是......伯陵你下一步......”
刘伯宣摆了摆手,让张弘策不要往下说了。
张弘策知道刘伯宣的脾气,只得叹口气也不再做强求。
“唉,一切随你,望自珍重吧!”
张弘策说着一转身,脚底下不知道踩到哪里,突然崴了脚。
一屁股坐在地上叫了两声。
刘伯宣挑挑眉毛:“真简,我已给汝台阶下了,你何必在此上演这出戏?”
张弘策眼角有泪:“好你个刘伯宣,这种事情上都如此恶言相向呀,我真是扭伤了脚了。”
“那就早些离开吧,莫让公子担心。”
张弘策一脸无奈,正想再说些什么找回些场子。
却见刘伯宣直接给石斛递了个眼神。
青年会意,“啊啊”了两声,不由分说,直接扛起张弘策就往废墟外跑去。
临走前,张弘策还喊道:“伯陵啊,早日回去,别让公子挂心啊!”
刘伯宣摇头不语,直到看见张弘策离开,他才稍稍安心。
接下来就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刘伯宣就把目光转向了废墟的另外一端,他隐约看到有两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蹲着或跪在那边,似乎在扒着地上的土石。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跟丢了,否则线索便全断了。
这时有人喊着刘伯宣,让他过去搭把手救人,刘伯宣全然不理。
在那些人惊奇而不满的目光下,径直向着那几个胡商打扮的刺客过往呆着的地方走去。
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刘伯宣突然停下了脚步,氤氲的尘雾另一边,那个像是刺客头目的胡人突然站起身来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那人毫不避讳,一直盯着刘伯宣在看,只是那眼神中充满着警惕和敌意。
刘伯宣注意到他似乎也受了点儿伤,额头和手臂上都有血迹,但看情形也只是些皮外伤。
此时他身旁只有两个同伴,正跪在地上扒着土石,看样子另外三个人应该被埋在了下面。
两人对望了片刻,那个胡人见刘伯宣并没有要进攻的迹象,他便蹲下身子和两个伙伴继续挖着同伴。
三个人边挖边用胡语交谈,谈的什么内容刘伯宣并不知道,只是那三个人交谈间不时地扭头望向他,说明那交谈的内容必然与他有关。
刘伯宣并没有过去打搅他们救人,只是找了一处断墙坐下,将银枪抱在了怀里。
似乎没过多久,他们便陆续把埋在下面的同伴给挖了出来。
“兄台,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一直紧随我等不放呢?”
刘伯宣并不作答,依旧坐在断墙上望着他们。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乞伏拔六孤伤了你的主人,但他已经死了。这笔账想想也是我们吃亏,但我们认栽,那这笔账不如就此一笔勾销。以后你与我们再无瓜葛,我们不会去找你的小主人寻仇,你也不能再找我们的麻烦,你觉得如何?”
刘伯宣并不作答,却开口道:“我有个问题要问。”
“兄台请说。”
“你们可是北朝候官曹的白鹭?”
那边突然一时没了动静,过了片刻,才有回答。
“乞伏拔六孤说他的令牌被你等所得,能否还给在下,在下不为其他,只希望这枚令牌能随逝者长眠地下。”
刘伯宣冷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某问的是你们可是白鹭?”
“兄台息怒,此事不牵扯我北朝。”久未散去的尘埃中那声音显得似乎有些局促,“候官曹自孝文皇帝南迁之时就已经废除了,我等二十年前曾是白鹭,但我等如今已与北朝再无瓜葛,纯属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罢了。”
刘伯宣并不避讳,直接问道:“有谁要杀萧玉婉!”
这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引来了周围众多无关人士的侧目。
但尘埃那边一时又没有了声音。
刘伯宣催促道:“快说,候官令牌在我手中,若想取回,就拿那个名字来换!”
只听那边几个人用胡语交流了几句,又是那个声音说道:
“令牌我等不要了……兄台,你是个英雄,我契胡部族崇敬英雄,我等劝你不要再追查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对你都无好事!”
那边再无声音传来。
但刘伯宣注意到,氤氲的夜色下,那几个胡人的身影正相互搀扶着就要离开这里。
“你们要走?”刘伯宣问道。
紧接着他就要跟过去,但就在这时,他似乎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警惕心起,他赶忙放眼四望。
但就在视力所及范围之内,除了废墟以及在废墟上活动的各类人群之外,他似乎又看不到什么异常。
就在他的心神刚要放松之际,便听到前方胡人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刘伯宣见势不妙,就要追过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眼前寒芒一闪,一把飞刀自前方黑暗中划空而过,向着自己的面门飞来。
刘伯宣赶忙侧身躲闪,就见那飞刀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直接插在了他身后的一截木桩上,这惊坏了周围的几个人。
就听外面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男人的叫骂声。
紧接着就有人喊道:“杀人啦!”
这一声“杀人”让酒楼废墟上一片大乱,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受伤还是完好的,都顾不得别的,纷纷自这里逃离。
有人在逃跑时如没头的苍蝇,竟然险些把刘伯宣给撞倒了。
这时,刘伯宣刚一站稳,又见两把飞刀向他飞来,这次他有了充足准备,轻易地闪身躲过,并且已经大致找到了偷袭者的位置。
就见他脚尖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一招“蛟龙出海”,银色枪头一时间如无数雨点,刺向了黑暗之中。
只见黑暗中那人招架不住,一个灵巧的侧扑直接离开了黑暗,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又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只是他的身型偏小,像个半大的娃儿。
刘伯宣怒目喊道:“你们是谁?这酒楼可是你们毁坏的!”
但对方根本就不理他,一个就地滚龙卷,直接贴到了刘伯宣身前,手中寒芒尽现。
都言一寸短一寸险,对方手中就是一把刀背乌黑的匕首,他向着刘伯宣的胸口就猛刺下去。
刘伯宣急忙躲闪,因脚下高低不平,他重心一偏,锋利匕首便划烂了他的衣袖,险些伤了他的皮肉。
对方身手敏捷,见一击不中,又挥出一击,这次在刘伯宣外袍胸口处扯开了个大口,依然未伤及他的皮肉。
对方无声无息,又要挥出第三刀。
有前面两刀,刘伯宣已经大致摸出了对方门路,他不会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手中毕竟用枪,近战发挥不出威力,那就只能拉开距离。
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就是铁了心贴住你,给你死斗。
想法虽好,但刘伯宣毕竟老辣,临场厮杀更胜一筹。
他变换手中枪术,即使近战他也并不吃亏,潜移默化间,两人的距离便又拉开了。
那便是一寸长一寸强,
银枪翻飞如出海之蛟,寒光点点如雨打梨花。
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最终他一枪刺在了对方大腿之上,血流如注。
对方虽然吃痛,但一声不吭,只是跪倒在了地上。
刘伯宣上前一脚将对方落在地上的匕首踢开,银色的枪头指向了对方的咽喉。
“快说,你们是谁?为何而来。”
对方依旧不发一言,瞪大了眼睛似有泪痕,依旧倔强不屈地盯着刘伯宣。
刘伯宣稍稍一愣,借着月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刺客,这人身材瘦小如十四五岁的少年,但那遮面黑巾上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是个女子的。
“你……你是女郎……”
刘伯宣心中杂念一起,枪头便有所松动。
“女郎又如何?还妨碍你杀我吗?”对方冷冷答道,那双含泪的倔强眼眸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刘伯宣战场厮杀无数,杀人更是无数,但他只杀男人,杀异族。
但如今眼前是个女子,虽然是个女刺客,但他一时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杂念丛生之际,忽听耳边风声鹤唳,他心神一慌,就觉一阵阴风自侧后方突然袭来。
刘伯宣无暇再顾及这个女刺客,他赶忙反身将枪一抬,作格挡状。
就见另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地自另一处阴暗地带暴起而至,那黑影手中高举一把环首刀,当头就是一劈。
那架势看上去是势大力猛,刘伯宣心中自有多种拆招方式,但刚才心神一乱,此时只想着举枪格挡。
就在他动作完成之时,却见对方身形似乎变成了虚影。
他动作变幻奇快,那势大力沉的威猛一劈看似用尽全力,如泰山压顶,但也只是虚晃一刀。
他的真正目的是......
刘伯宣正想到这里,却见那个黑影放低了重心,他的视线平对着自己的肋部。
若他此时出手,刘伯宣根本没有还击的可能,周身要害也已暴露无余。
但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用出那致命的一刀,他只是将整个身子在刘伯宣的腋下钻过。
刘伯宣心中大骇,浑身上下已是冰凉。
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退去数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但见对方似乎根本就没看他,而是直接去扶那个受了枪伤的女刺客。
“你们到底是谁?”刘伯宣继续追问。
这时,他突然发现刚刚差点儿取自己性命的刺客也是个女子,但岁数似乎要大一些。
他瞥了刘伯宣一眼,语调清脆如银铃:“刘将军,这趟浑水你淌不得,小王爷也淌不得,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小王爷找麻烦,我等会处理好此事。”
刘伯宣突然愣住了,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与萧宇之间的关系。
“你们到底是谁?”
对方不再答话,只是扶着自己受伤的姐妹一起跳上了一处断墙,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刘伯宣紧追了两步便又停下,他低下头思索,就是想破了脑袋,他都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等女子打过交道。
但就在这时,废墟外传来了一声男子的惨叫。刘伯宣顾不得多想,还是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