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才见过一面,今天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达奚武的突兀到访还是让萧宇吃惊不小。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萧宇问。
“找到这里有什么困难,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江夏王府的位置,只是王府占地太大,要找到你还得费些功夫。”
“难道你是翻墙进来的?”
达奚武笑得像个狐狸:“难道你还想让一个北朝将军敲着你府院的大门,大摇大摆的进来吗?我得提醒你,在你府邸周围布置着一些暗哨,我不知道他们在监视你什么,但看上去像是你们北朝的密探。呵呵……若是有人认识我的话,那真有可能会捅到你们皇帝那边,到时候……嘿嘿……”
起初的好印象自昨天早上以来都被这位狂傲的北朝将军自己败光了,萧宇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他。
但他依旧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淡淡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想找你随便聊聊,闲着也是闲着。”达奚武懒洋洋地答道。
那故作慵懒的姿势让萧宇感到不悦,尤其是他坐下窗框上,脚还踩到了桌案上。
“为什么会是我?”萧宇问道
达奚武反问:“贵庚了?”
“什么?”
“你多大了?”
“十八……十九吧!”
达奚武笑了笑:“我们同龄吧,我是宣武帝景明五年生人,刚刚二十岁,所以我来找你,你还得再喊我一声兄长才是。”
萧宇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
“你杀过人吗?”达奚武又问道。
萧宇脸上的笑容马上凝固了。
“你没杀过人,但听说你昨天晚上被人追杀了?”达奚武笑道,说着便从窗子上跳了下来。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萧宇想到了那一袭红衣。
但达奚武立马否定:“打住!打住!没有莫非,是我从你家仆人嘴里听来的。”
萧宇一紧张:“你们在我府里也安排了谍者?”
“那倒没有,养谍者的花费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在你这个没人管没人问的破王府里安插眼线,哼哼,我们大魏可没那个闲钱。只能说你对下人管教无方,随便几个人聚在一起就能嚼主人的舌头,被我听见了。”
萧宇皱皱眉:“他们又没有说错,事实就是事实,又不是在诋毁我,干嘛不让人说话!”
“哈哈,你可真是个怪人。”达奚武走到萧宇身前审视了他片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在我府上,有敢如此嚼主人舌头的,我便割掉他们的舌头煮一盘菜,再让他们把自己的舌头吃掉!”
“听上去挺残忍。”
“若不残忍,那就会养一群刁奴,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爬到你头顶上拉屎撒尿去了。任城王家里有个侍妾,深受任城王宠爱,但有一次任城王看见那侍妾与一个样貌俊秀的书童眉来眼去。任城王大怒,直接就让人挖了两个人的眼,又把两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锅里一起煮,最后煮成了一锅肉粥,最后他就坐在大锅前面,让府内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子侄女眷还是下人,都拿碗来接一碗肉汤,当着他的面把肉汤喝掉,以后他府上再也没有敢造次的下人们了。”
“任城王元澄?”萧宇皱皱眉。
“你不知道他?”
“耳闻过,富比西晋石崇、王恺,但他不会有好下场。”萧宇鄙夷道。
达奚武笑了笑,任城王富贵熏天,世人皆知,眼前的小王爷说得或许没错,任城王嚣张跋扈,过于拔尖,早就惹怒了满朝的宗室勋贵,出事是早晚的事,但到底有没有好死就说不清楚了。
达奚武突然感觉把话题带偏了:“你可认识清河王爷。”
“清河王爷?哪个……”
达奚武有些着急:“就是……就是清河王爷元怿啊!宣明公主你总该有印象吧!”
萧宇突然恍然大悟,那是来自于他身体里的另外一部分记忆。
那年大雪,他在华林园中救下过一对兄妹,还将萧玉衡打了一顿,那对兄妹就是似乎就是清河王和他的妹妹宣明公主。
“是他们,他们……他们还好吧!”
“还好,清河王爷其实也南下了,只是没来建康,前几日他已经与太后北归了,说来他还记得小王爷,也还记得与小王爷有过的童年之谊。”
但萧宇却记不太清楚与元怿之间发生过哪些事情,似乎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夹杂在他的这段记忆当中,让他觉得元怿和宣明公主的形象也显得格外模糊。
“记不太清了,元怿比我大几岁,他太老实了,不太会打架,那就老让人欺负。”萧宇喃喃道,他的大脑却一直在思索着他过往的经历。
“清河王爷想见你。”
萧宇看向了达奚武:“让他来建康。”
“若是去洛阳呢?”
“我现在不想去洛阳。”
达奚武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这位南齐小王爷了。
这时小王爷看看窗外,独自不禁又“咕噜噜”响个不停,他还饿着呢。
“达奚武,若无事你便走吧!我得去吃饭了,我觉得你是不愿意出现在我家仆人面前的吧!”萧宇下着逐客令,他不知道这位北朝的年轻将军到底想来干什么。
“小王爷,昨晚遇刺,可知道是何人所为呢?”
萧宇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一袭的红衣,红绡告诉过他那是梅虫儿作为,所以达奚武再问,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好奇。
“不知,达奚兄若知道的话可以指点一二。”
达奚武反问:“难道红绡就没告诉过你什么吗?”
萧宇看了看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达奚武能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与红绡有关了。
他隐隐记得,那天掩护胡仙真逃离永宁长公主府的时候,看到红绡与达奚武在一起打闹说笑。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居然隐隐有些犯酸。
“红绡告诉我什么?”
“那些刺客从哪而来,她为什么会及时出手相救。”
“她一直暗暗跟踪,保护我。”
达奚武听后突然哈哈大笑:“她会暗暗跟踪你,你在想什么呢?你虽然贵为南朝的小王爷,你有何价值值得她去跟踪你?”
萧宇听后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烫,而达奚武的脸上却写满了不怀好意的鄙视。
“你可知昨晚我们干什么去了?”达奚武问。
“不知道。”
“昨晚我们又回那座宅院了,不怕你就知道,胡艳娘在建康活动那么久了,费尽心思才终于找到了那里,嘿嘿……”
“那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
达奚武表情怪异,夸张地说道:“专门研究杀人的地方。”
“那些胡人们……”
“我说了,研究杀人的地方怎能没有活人?那些我的族人们就被当作牛马,等待被折磨致死。”
似乎这一会儿,萧宇又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定定地望着达奚武。
“但昨晚我和艳娘他们去那宅子准备再次偷袭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到处都是人,他们在收拾东西,许多大包小箱的,似乎也在往外运送那些胡人。”
“他们要放弃那里?”
“显然是,经过你们那么一闹,或者……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想来胡艳娘真是没什么本事,女人都一样,只会碍事。”
“你想说什么?”
“当时我跟红绡一起行动,我们扒在屋顶,就见庭院正中,十个黑衣人正聚集在那里,等待一个人给他们布置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和红绡都应该能够听见。”
“那便是要来刺杀我。”
“嘿嘿……小王爷真是天资聪慧。”
“别拍马屁,他们可说为什么要刺杀我?”
“我怎么知道?”达奚武皱着眉,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一抹无辜,“杀手只执行任务,从来不问缘由。”
“那到底是谁要杀我!”
“我听别人都叫他曹管事。”
“曹辰!”
萧宇破口而出,但他看到达奚武那双飘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就后悔说出来了。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后来几个杀手走了,是我让红绡去看着他们的……”
“绕了一大圈儿,原来你早知道我被刺杀的事情了,你为何之前又说是从我王府仆人那里听说而来的呢!”
萧宇已经在提醒自己达奚武这人油腔滑调,一点儿都不可信。
达奚武却不在意自己说话前后矛盾,他笑道:“那些话确实是自你家仆人口中传出,小王爷,我只想借此提醒你,你对下人的放任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也并非说我不知道。”
萧宇不再抓住一个细节穷追猛打,他继续问道:“那你们的行动成功了吗?”
“几乎没有什么胜算,他们人多势众,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人搬空了,胡艳娘派人跟踪了,都是轻功了得的好手,一部分东西运往左卫军在采石矶外的军营,一部分直接送进了石头城,还有一部分去了台城……那些胡人可能暂时还留在那里。”
“那都是些老弱妇孺,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价值。”
达奚武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没什么价值,但我听守卫说了,这一两天就要完全处理掉,不出宅院……”
“他们要杀掉所有的人!”
“看来是如此了。”达奚武语调中带着些无奈。
萧宇想到了佘屈离,想到了那位长者,还有那晚他们一起唱响的悲怆挽歌,不禁有些唏嘘。
“昨晚你们没救人?”
“怎么救?春香画舫就那么几十个人,昨晚可是第二次倾巢出动了,要跟不下两百的江湖人士硬拼,那只会是鸡蛋碰石头。”
“你说什么?那些守卫是江湖人士?”
“那种凶神恶煞的狠角色怎么会只是一群看家护院呢?胡艳娘有些江湖经验,他认识其中的几个,那都是在江湖上恶贯满盈的恶棍,正驾驭他们的必然不是曹管事那般的小喽啰。”
“那你就放任那些你们北朝的子民惨死在里面,昨晚有没有杀人?”
“倒是没有,昨晚那些人就忙着搬家了,我在那里守到后半夜……应该说在雨里淋到后半夜,那些东西都被一辆辆马车拉完,那里也就只留下两百左右的江湖人士作为看守,估计他们也累了,所以暂时没有对关押之人下手,今晚就不知道了……”
“他们就两百多人,你们应该有机会。”
达奚武皱皱眉:“人手不够啊,若都出来了,那我们大魏安置在南齐的谍者都等着暴露了。”
萧宇不关心什么北魏谍者,他关心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将要被一群饿狼一般的暴虐之徒给残害掉。
“你们有多少人?”
达奚武瞥了眼萧宇,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五十人。”
“达奚武,要去救人的话,你需要多少人?”
“一百人足够,但我需要足够的舢板,在潮沟河岸等候,随时准备接走被营救出来的人。”
“我去想办法。”萧宇答道。
达奚武笑了笑,拱手道:“小王爷果然义薄云天,让在下佩服,舢板和船夫无需劳动小王爷,只需小王爷再找三十个好手,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将里面之人营救回我北朝。”
萧宇看看天:“什么时候行动。”
“肯定越快越好,白日里那些江湖败类醉生梦死,晚上磨刀霍霍,才要杀人,今晚天黑宵禁之后咱们就行动。”
萧宇望着达奚武,他俊俏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不拘世俗的放荡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很真挚。
萧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达奚武,但几百条人命在里面,就是前方有个无底洞,萧宇也想要钻一次看看。
达奚武突然笑了笑:“无需小王爷亲历,为我找三十个可靠的好手便是了,不知府上可养死士?”
“我从不养士,普通的看家护院去那里等于直接送死,下午陪我去一趟春和坊,能相信的就只有他们了。”
达奚武眼神阴鸷:“那些我大魏的反民?”
萧宇立马反驳:“他们是我大齐的臣民!”
“哼,无所谓,牺牲这些叛徒也没什么,今晚我在悦来酒楼等你。”
“悦来酒楼?”
“昨日午时前后你在那里吃过饭。”
萧宇突然想去了那座小酒馆。
“那是你们开的?”
“不是。”
“你与店家很熟?”
“也不是,小王爷无需多问,来了便知道了。”
说罢,达奚武跳上书案,自窗口跳了出去,在江夏王府的青色屋檐间穿行。
“悦来酒楼……”萧宇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