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缓缓关闭了,萧玉蓉那张略带哀婉的面容消失在了石门后面。
此情此景让萧宇心中泛出了一种莫名的凄凉和酸楚。
他突然意识到把萧玉蓉留下似乎是个错误,当他再想打开暗门时,却发现暗门与周围墙壁贴合得严丝合缝。
萧宇在周围的墙壁上不停来回地敲击着,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暗门的开关。
无奈下他正想放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暴喝:“何人在此!”
萧宇回头看去,见对方穿着宿卫军的铠甲制服,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心中顿生憎恶。
“老子是江夏王世子,未来的大齐皇帝!”
这句话萧宇自己都觉得霸气,后面那句纯属是随便加的。
但对方吃了一惊,手里人头都不要了,举刀便要砍这“未来皇帝”。
萧宇有扎实的习武根基,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如此,对待这种杂兵他并不愿怯懦。
对方环首刀划空而至,萧宇只是轻巧地侧身一躲,便把对方晃了过去,右手顺手拔出腰间的匕首,直接刺入对方的喉咙。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血水就从脖颈处喷射状而出。
他只得扔掉武器,双手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
萧宇低头轻蔑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张惊恐的脸上写满了求生的欲望,但不消片刻,他便没有了挣扎,瞪大眼睛死掉了。
萧宇并不觉得这人死得可怜,甚至对他没有一丝的愧疚之心,他要来杀我,技不如人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萧宇这时抬起头来,殿外大雨滂沱,雨帘遮天蔽日,时有炸雷惊响。
雨幕下的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尸体,只是距离太远,根本分不清他们的身份。
真正激烈的战斗在殿外早已结束了,而激烈的喊杀声都向着大殿深处蔓延。
而在这恢宏的重檐之下,只有死亡与哀嚎还在此地继续。
萧宇在尸体间艰难前行,他从一名阵亡大内侍卫的身上拔下了一杆还算趁手的长枪作为自己的临时武器。
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间他看到一名深受重伤的大内侍卫正倚靠在一根立柱下,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人的肚子被豁开了一道大口,肠子都流了出来,眼看就活不成了。
“你……你是小王爷……”那人声若游丝。
萧宇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过去蹲在了他的跟前。
“我们见过……”
“刚刚见过,微臣大内侍卫副统制王鹤,负责……负责陛下的安全……”
“这里怎么了……”
王鹤摇摇头:“宿卫军突然要硬闯这里,微臣……微臣带人弹压,死了个宫门郎,他们就疯了,声称要屠宫,要拥立淮南王……”
“有人去搬救兵吗?”萧宇问。
“去……去了,但出不去,宿卫军封锁了宫门,没人出得去……万分危急……万分危急……”
萧宇皱着眉,果然见血了,后面的事情就不可控了。
就在这时,王鹤突然抓住了萧宇的手,紧紧握着。
“陛下……陛下怎么样……还有长公主……”
“陛下驾崩了……长公主估计已经落在了淮南王的手里……”
萧宇这话刚一说完,王鹤双目圆瞪,似乎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陛下……陛下只是偶然风寒,为何会突然驾崩!”王鹤急问道。
直到这时候,萧宇才知道萧玉衡一直封锁自己病重的消息,就连守卫他的大内侍卫都不知道。
他不想再隐瞒忠心耿耿的大内侍卫副统制,他说道:“陛下早已病入膏肓,今晚大限已到。”
王鹤脸上一惊,但很快他脸上的惊愕化作一丝冷笑,他嘴吐血沫笑道:“都被骗了,兄弟们都被骗了,大家死得不值呀!”
萧宇愣了愣,他甚至都没有明白王鹤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萧宇感到有些唏嘘,他松开了王鹤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到现在那只手还没有失去温度,但他的意识已经离开了他的躯体,飞往了另一个世界。
皇位的更迭总会用血来铺路,而流血的大多数x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
萧宇叹了口气,刚站起身想要离开。
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这还有个漏网的。”
萧宇身子一惊,就听身后传来“嗡”的一声,似有千斤重物破风向他头上猛砸而来。
萧宇反应也算快,斜身就要跳躲,但眼前还是见到一道寒光,他散在外面的几根发丝被利器削了下来。
这把萧宇惊出了一身冷汗,长枪并未离手,他反手握枪就要反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手中长枪还未真的刺出。
背后那个小山一般的高大的身影便轰然倒地,那人的后心正插着一根长剑。
萧宇惊诧不已,眯眼看去,却在大汉身后看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瘦削身影。
萧宇的眼睛立马瞪大了几分。
“朱异!怎么是你!”
那人正是侍中、尚书右仆射、领军将军朱异。
朱异虽然挂着领军将军的职衔,但严格来说他是个文官,刚才那从背后刺去的一枪,应当说已经用尽了朱异的全力。
这时候他弯着腰,扶着一旁的白玉栏杆,大口喘着粗气。
他喘了一会儿,对着萧宇摆摆手,意思是说自己没事。
萧宇也从先前的受惊中恢复过来,跨过一具内官的尸体走了过去。
而朱异喘匀了气,就对着地上的高大尸体猛啐了一口,大骂道:“狗贼,本相原本想挖你去右卫军当裨将,你死活不去,原来是想留在这里造反啊!”
“朱异……朱侍中……你救了本世子啊!”
不知为什么,明知朱异是奸臣,但此时萧宇却对他的好感度大增,或许就因为他刚刚那一刺救了自己,再或者就是他在关键时刻没有倒向淮南王萧炜。
朱异见萧宇对自己道谢,他就再没搭理那具小山般的尸体。
上前来,对萧宇的态度依旧恭谨,在这时候也不忘插手行礼:“小王爷受惊了,微臣来迟一步。”
“朱侍中,你怎么没跑呢?”萧宇问道。
朱异脸上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想想,对着半空一拱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微臣不才,只求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
萧宇有些感动,但还是不想听废话:“行行,行了……朱侍中,陛下已经驾崩了。”
“啊!陛下!”
朱异脸色一变,就要跪地号啕大哭。
萧宇赶忙把他扶起来:“别装了,都什么时候,说点儿有用的。”
朱异赶忙点点头,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他眼中果然一滴泪都没有。
两人正要往下交流,突然就听一阵脚步声自雨雾中传来。
“有人!”
萧宇赶忙拉了一把朱异,两个人躲到重檐下的一处阴影中,身侧都是死人。
他们静静地望着那队宿卫军从他们身侧通过,直接步入大殿。
而这时,殿内的打斗声渐渐平息,隐隐还能听到一些伤者的哀嚎声。
萧宇和朱异在阴影里又坐了一会儿,凝神屏息,直到确定周围再没活人,他们才敢开口说话。
“里面没声音了,不知道淮南王有没有拿到遗诏。”萧宇有些担心。
“宵小之辈,成不了气候。”
“陛下遗诏在殿内,就差个名字了,若萧炜把自己的名字添上,那我就完蛋了。”
朱异在黑暗中眨了眨那聚神的小眼睛:“一纸诏书耳,有什么可怕,诏书也可造假。淮南王没有威望可服众,估计半数以上的朝臣都会反对他!”
“真是如此吗?”
“微臣宦海沉浮三十多年,爬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吃素的,小王爷还信不过微臣的眼光。”
“相信。”萧宇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淮南王造反,你没参与进去?”
“臣是齐臣,怎可与乱臣贼子相谋!”朱异不满地叫道。
萧宇赶忙示意他小点儿声,似乎有士兵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拖枪过来看了一眼。
朱异再没敢说话,瞪着眼望着萧宇。
片刻之后,见再没人来,萧宇才小声挖苦道:“你为什么没参加呢?他们没叫你?”
“微臣要是知道,早就告发他们了!”朱异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有些忿忿,“小王爷如此冤枉微臣,微臣觉得心里憋屈。”
“别憋屈了,知道你心大,跟你开玩笑。”萧宇安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种话,微臣都没搞清楚怎能回事,一群宿卫军就冲了过来,又杀又砍,东城侯薛信被当场捅成了筛子,还有袁粲,也不得好死,微臣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这时候经不起玩笑。”
“你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萧宇问。
“不知道,你以为那些宿卫军杀人之前先要告诉你,你为什么被杀?”朱异反问道。
“现在该怎么说呢?”
“愿听其详。”
“以下是我认为的。”萧宇想了想,“陛下病情沉重之后,淮南王就已经策划称帝,如今陛下真的驾崩了,那我就是淮南王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他要杀掉我,来稳固他的既得利益。朱异,许多大臣都被他买通了,我基本上没有胜算,你若还想有从龙之功,可以绑了我给淮南王当见面礼,顺便纳个投名状。”
萧宇说到最后,有些想要试探朱异的意思,他若有什么图谋,萧宇一枪就能刺死他。
朱异反应很大。
“小王爷把我朱异当什么人了,那萧炜是个什么东西,犬彘耳,他若觊觎帝位,我朱异第一个不服!”朱异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暧昧,“陛下……陛下都驾崩了,微臣认为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咱们得出去联合更多的勋贵大臣,推举个新皇帝。”
萧宇此时心跳得厉害:“推举谁?”
“得与众臣公、勋贵以及世家大族商议。”
“说你心目中的人选。”
“非江夏王爷称帝,天下方可大安!”
萧宇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他扭头去看朱异,周围黑不隆咚的,他看不清这位“奸相”此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朱异这家伙真是出人意料,算盘都打到了他父王的头上了。
而这时,萧宇意识到朱异这些日子里处心积虑巴结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位深居禁宫中的父王。
“你真的要支持我父王称帝?”萧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异笃定地点点头:“社稷积弊,百姓望明君久矣,唯有江夏王爷方可力挽狂澜!”
萧宇心里顿时有种被冷落的感觉,死掉的皇帝原本计划中的继承者是他的堂兄堂弟,但这位重臣的眼光直接跳过了他们,指向了皇帝的堂叔。
但论想法而言,朱异的想法无疑是一种老成谋国之策。
萧宇的心思开始跟着朱异走了。
朱异说的没错,真正能力挽狂澜的不会是自己这个连冠礼都没有进行的臭小子,也不会是淮南王萧炜那种垃圾中的垃圾,必须要是他父王那样文韬武略之人才行。
以他父王的能力,或许用不了多久国家就会大治,甚至会超过前朝的“永嘉之治”和本朝的“永明之治”,再厉兵秣马几年,趁将来北朝六镇反叛,一举收复中原,那也是大有可期的。
“走!咱们去找我父王?”
“小王爷慎重,别把祸水往王爷那边引了。”朱异提醒道,“就怕今晚王爷引起淮南王的注意,遭到不测啊!”
“有道理,那咱们该怎么办?等到天亮让萧炜来杀咱们吗?”
“小王爷这是说气话呢?小王爷想想萧炜为何在这宫变中占得先机。”
“他提前就收卖了宿卫军。”
“不,宿卫中郎将陆子勋是他的娘家人,他们是绑在一起的,背后是顶级门阀的吴郡陆家。”
“那小王爷有什么?可有如陆家一般的门阀在背后支持。”
萧宇叹口气:“我母妃是琅琊王氏,但舅家人从没与我联系过,我似乎什么也没有啊!”
“非也,唉,王妃是琅琊王氏的一个偏支,估计没什么能指望的人,但小王爷有微臣啊!”朱异答道,“微臣是领军将军,手里有卫戍京师的五卫军,五万余人,比他那小小宿卫中郎将手底下人要多吧!”
“说吧!你想把哪个女儿嫁给我。”
朱异一愣,但一想若能联姻的话,他们朱氏会不会也等跃入次等世家的行列,但这时候不是要挟人的时候。
“这个……微臣不敢妄想,若小王爷看上了微臣的哪个女儿的话……”
“回头再说吧,到时候你跟我父王商量就好。”
“是是……”
两人又坐下尸体堆里沉默了片刻。
“朱侍中,你说得有道理,需要军队,但五卫军都在城外军营,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咱们去求助禁军,直阁将军与我过从甚密,或许能找他帮忙,去平定叛乱!”
“小王爷,今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事,皇帝驾崩,国内无主,你能知道裴植心中有何打算?人心隔肚皮,或许他早就倒向了淮南王也说不定。”
萧宇知道裴植与朱异一直不睦,在这个时候诋毁政敌,那就显得他朱异小家子气了。
“裴将军应当不会吧!”萧宇道。
“微臣也希望裴将军不会,但事到如今,还有谁能相信,唯有咱们自己,咱们先逃出台城,然后……然后微臣尽快去调动五卫军,只需要五千,就能打进台城。”
萧宇皱皱眉:“总得给裴将军透口气吧!五卫军无端攻打台城,到时候先跟禁军火拼上了,两军本就有仇怨,那不得往死里打?那宿卫军就得渔翁之利了,再说又无诏书,也无兵符,朱侍中如此调动大军,怕最后给人以口实,到后来咱们就真变成叛军了。”
朱异冷哼一声:“小王爷想太多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胜者王侯败者寇,还管那些作甚,只要杀了淮南王,在建康城威望最盛的就只有王爷和小王爷父子,那就是众望所归,至于淮南王,给他随便安个什么造反的罪名也不冤枉他!”
“让我再理顺理顺……”萧宇要咬嘴唇。
“小王爷,还想什么!微臣愿冒如此大的风险,还不是为了小王爷,为了王爷,为了咱大齐江山永固啊!别再犹豫了!”
朱异言辞恳切,差点儿就给萧宇跪下了,但萧宇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妥,或者某个细节一直被他忽略掉了,这种感觉从半个时辰前觐见皇帝后就有,但一时说不清楚。
至于朱异,他看似大忠,他刚刚还救下了自己,但越是看似大忠之人,背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盘算,人心难测。
萧宇心中隐约有种不安,他欠了朱异如此多的情分,或许在将来,这位能臣、奸臣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他萧宇根本给不起的。
此时依仗朱异会不会真是变成饮鸩止渴,稍有不慎,那真的会是万劫不复。
“不行!我还得去见见我父王!”萧宇最终还是决定道。
“诶,小王爷!来不及了!”
只见萧宇动作灵敏连贯,自高台上一层层往下跳跃,朱异则是老胳膊老腿,在后面跟着也费力,并且他还得提防着被那些宿卫军叛军发现。
萧宇在疾风骤雨中漫无目地的向前奔跑,他不知道偏殿在哪里,只希望能遇到一两个宫人问一下。
但一路上除了到处抢掠烧杀的宿卫军,见到的便是倒在雨幕中的尸体。
突然,一侧的院落中传来了女子的惊叫。
奔跑中的萧宇突然站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忙向着院落跑去。
一进院落,只见院子里躺着两具尸体。
而在前方的屋舍里,传来了女子惊惧的哭叫求饶声,以及男人的淫笑声。
萧宇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屋里,进门就见三个除去衣甲的宿卫军士兵将三个半裸的宫女堵在墙角,要去做那奸淫之事。
见萧宇突然闯进来,他们起先一惊,然后大怒,就要去抄扔到地上的刀剑。
萧宇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手中长枪舞动如龙,一枪直接刺穿了一名宿卫军的后心,那人当场毙命。
另外一人见状大怒,手中环首刀舞出咧咧风声,只两回合,救被萧宇刺穿脖颈。
第三人原本想要偷袭,见两个兄弟如此轻易就丢掉性命,拔腿就忘雨幕中跑。
但还没跑出院门,萧宇手中长枪掷出,伴着“嗡嗡”之声,长枪如银龙般刺入那人后背,枪尖直接自前胸穿出,那人跪在地上,当场毙命。
萧宇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再看三名衣着不整的宫女,他们或许是受惊过度,嘴里发出“呜呀”的害怕声,又往墙角缩了缩,
萧宇皱皱眉:“我问你们,你们可知哪里是侧殿?可知江夏王爷被关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