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宇是在第二天午时前回到的江夏王府。
两天一宿未着家门了,当他完完整整地站在府门前的时候,王府上下为他捏着一把汗的人们才又终于松下这口气。
在萧宇离府的这两天一夜里,府上也有一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望湖楼里,崔管事向萧宇将事情一件件地汇报。
首先是东方老带着呼延族来过王府。
他们没见到萧宇,却遇到了吵吵嚷嚷同样要找小王爷的胡人小娃儿们。
那些小娃应该是商量好了,他们吵嚷着要离开王府,崔管事被他们搅得心烦意乱,心想这些野惯了的狼崽子就是养不熟,早想把他们打发走算了。
对东方老大倒一番苦水,东方老提议带他们去春和坊的侨民巷看看狗儿,住一段日子。
若这些小娃们觉得外面住得舒服,便不送他们回来了。
呼延族也提起这些日子就要起程北上回范阳了,若小娃们想去秀荣,他可以绕道先送他们过去。
这提议正中萧宇的下怀,他其实已经在考虑托人送小娃们北上的事宜。
另外一件事是昨天午后,几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突然上门拜访,说是专程登门道谢来的,同样是崔管事接待的他们。
他们都是建康城里赫赫有名的勋贵子弟,年纪稍长的一位自称崔宏,举止得体,沉稳干练。
咋咋唬唬却也实诚的叫郑元仪。
还有一位俏丽的“小郎君”,冷着脸话不对,但却给人印象深刻,一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装。
他们坐了一会儿,就遇到前来传达皇帝旨意的周内官,也便匆匆离开。
临走前留下了一份在江夏王府看来不算太厚但也不算糊弄的谢礼。
萧宇皱皱眉头:“他们几个家世虽好,贵为勋贵,但都是武人家庭,手里没有几个钱,难得破费,若以后再来府中,坐坐便可,礼物不要再收。”
崔管事脸上似有难色,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小王爷,昨天入夜后又有几辆马车来过王府……朱侍中府上的,按照旧例,那些大木箱子照收。”
“噢?”萧宇面露不悦,“如今国事艰难,民生凋敝,朱异这是又从哪里榨来的民脂民膏?”
“朱侍中一番好意,呵呵,但老仆现在挺为难的,库房又堆积满了,老奴不得不另外物色房舍,充当库房了。”
“改日,见到朱异,我要与他聊聊。”
朱异喏喏称是,正要转头离去。
萧宇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了他。
“崔管事,张琴言搬出去了吗?”
崔管事稍稍一愣,点头道:“按照小王爷的意思,老仆将她安排在了翠居轩。”
“翠居轩?”
“小王爷您看,就在那边!”
前方石栏外,湖面的对侧,有一座临湖而建的精致亭阁院落。
萧宇眯眼望了望,思考片刻:“让她搬到这里,她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收拾好东西就直接过去住了。”崔管事想了想,“小王爷,老奴要不要往那边安排些女婢小厮,伺候着……”
萧宇白了他一眼,轻蔑道:“一个琴女,又不是主子,为何要给她安排下人?让她自己住……她不是还有个阿父,让他们父女两个住那里就是。”
“呃……这几日没见到张翁,他可能又出门去了……”
“他经常出门吗?”
“有时候会出去会友,也有时候去教坊教人弹琴。”
“知道了……”
萧宇点点头,他倚着厚厚的靠垫,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定定地望着眼前朦胧在雨幕中的湖面,不多时他的双眼慢慢合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崔管事轻轻叹了口气,他轻轻地为萧宇盖了盖披在身上的薄毯,便悄悄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没多久,萧宇便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中带着一种复杂与疲累。
昨晚的疯狂之后,庾幼薇终于见了红。
她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小声地抽泣,双手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天色已经渐白,他们彼此能看清对方的面容,看清对方的身体。
陷入皮肉的指甲让萧宇痛彻心扉,庾幼薇满含深情地望着他,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她那纤细柔软的手指滑过萧宇的脸颊。
她动得很是僵硬,她甚至不懂得该如何迎合萧宇的每次需要,虽然是她主动将自己给了他。
“世子,你喜欢我吗?”庾幼薇突然问道。
萧宇坚硬的身子渐渐柔软了下去,他脸上有些茫然,他甚至有些回避对方那双炙热的眸子。
“我……我不知道……”
萧宇说出了一句在当时看来是大煞风景的话。
庾幼薇笑了,她笑得戚戚然,绝美的笑容下带着一种难以明言的苦涩。
她搂紧了萧宇,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中,幽幽道:“不管世俗之人如何看待我们,但幼薇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世子了……”
萧宇大脑又是一片空白,他有种如入梦境般的飘飘然,两片花瓣再次封上了他的唇。
一种难以言明的炙热、疯狂与放纵让他完全失去自我,完全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之中。
事情发生之后,庾幼薇像只小猫一般慵懒而疲倦地缩在了他的怀里。
他摸到身下有一小片的湿粘,那竟是一小片的血渍。
震撼之余,他突然想到了昨天一位老宫人让周内官看过的那条染血的白绫,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再一低头,庾幼薇已经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半边脸贴在他的胸膛有些被挤得变形,但她睡得很可爱、很安详、也很让人心疼。
……
萧宇将思绪收回,仔细收进了心底。
当太阳升起,宫人们照样按时进入房间伺候庾幼薇洗漱上妆。
除了极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只是当萧宇根本不存在。
离开前,他望了庾幼薇一眼。
只见庾幼薇依旧坐在那面铜镜前打扮着自己,依旧是那瘦削的娇弱背影背对着他。
那背影给人的感觉陌生而疏离,让萧宇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人。
他刚要跨门而去,就听身后突然传来鱼幼薇的声音。
“世子留步。”
萧宇略微迟疑,回头看去:“贵人何事?”
“昨夜世子作诗,吾记得不全,想向世子讨教。”
“作诗?”萧宇感到有些惊讶,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诗,或者是当时自己困极了,不知道断片儿前又胡乱说了些什么,“贵人可记得什么样的诗?”
庾幼薇插好一支步摇,缓缓回头对着萧宇淡然一笑,那笑容恬淡但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吾记得最后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
庾幼薇轻轻点头,在场其他宫人都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萧宇和庾幼薇。
“世子可否将那首诗誊写一份给我?”
“那好。”
庾幼薇命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她亲自为萧宇研墨,萧宇稍稍想了想,提笔蘸足了墨,挥毫写下了南唐李后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庾幼薇红袖添香,在桌案前默默念着,她的神情起先还是满怀惊喜,但读到最后脸色却有些忧郁暗淡。
萧宇一蹴而就,放下笔就注意到庾幼薇脸上淡淡的忧色,便问道:“怎么了?不好吗?”
庾幼薇默默念了两遍,柳眉微皱:“不是不好,写得很好,非一般人能作此佳作,世子文采斐然,令人艳羡,只是……这诗歌的意境过于伤春怀旧,给人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愁情思……世子能做出如此佳作,必然与过往的悲惨境遇有一定关系……只是幼薇浅薄,尚未体会这诗中深意,请世子解惑。”
那时的萧宇心里还是有些赧然的,庾幼薇让他将这首词誊抄下来的原因,估计她认为这首词是萧宇临时起意,为她而作的。
殊不知这是萧宇大脑已经停止运动,借着身体记忆,无意中背诵出了这首词。
“这本非我作之诗,这是一位感情丰富却漂泊一生的朋友所作,昨晚不知道怎么就随口念出了。”
“世子的朋友?”庾幼薇略带疑惑,“到底是何人?可否将姓名说出,或许我也认得此人。”
萧宇摇摇头,叹息道:“他才是真的文采斐然,只可惜天妒英才,他的命数不好。”
庾幼薇默默点头,她送别了萧宇。
之后她并没有去做别的事情,只是站在桌案旁边望着宣纸上的字迹出神。
身旁的贴身侍女看出庾美人心绪似有不宁,不禁为她捏着一把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劝谏。
当宣纸上的墨迹干透之后,就见庾幼薇小心地将其收起保管,悄然离开了房间。
……
再往后的几天里,萧宇似乎又一次地被皇帝遗忘,终于可以在王府里度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在那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年代,没有现代娱乐,生活中的一切都显得无聊而乏味。
这几天依旧阴雨连绵,有时狂风暴雨、雷电大作,有时候又是绵绵细雨。
闲来无聊时,萧宇便在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要么就与晴雪聊聊天,下几盘他最近才教会晴雪的五子棋。
晴雪冰雪聪明,下过几盘,便渐渐掌握了五子棋要领,再往后下起棋来,萧宇几乎就没赢过。
萧宇只得用精神胜利法来麻痹自己,五子棋本来就是女孩子爱玩儿的游戏。
于是他不再下五子棋,就去找一位木匠师傅依照他的要求再去制作一副象棋。
没事的时候他可以先教教崔管事,这老家伙心思缜密但也阴险得狠。
到时候两人可以边聊事情,边下象棋,那便是娱乐工作两不误了。
后来让萧宇意想不到的是象棋还没有做出来,五子棋不知不觉间已经在王府上下流行起来。
不管是看家护院还是厨娘小婢,没事时找一些小石头,随手就地画些横竖格子当棋盘就能消磨一下午。
因此也有些人玩得入迷而误事,有两个厨娘在厨房外玩得起劲儿,却忘了炉灶里还生着火,就因这疏忽,厨房里差点儿就要遭了殃。
崔管事命人把两个厨娘各打二十大板,又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萧宇,他认为是小王爷的纵容才造成了如今王府内规矩的涣散。
萧宇找理由搪塞了这位尽忠职守的老管事,回头又与晴雪说起这件事。
晴雪一头雾水:“小王爷,您教给奴的五子棋奴从未教过外人,奴做事的时候是断然不会去想那有些的,请小王爷明察。”
萧宇自然是信得过晴雪的,难道除了军工专家赵武阳之外,还有另外的穿越者同样带来了五子棋?
若真是如此,他必须要调查此事。
于是他让崔管事在府上调查,这五子棋的玩法儿到底是出自何处。
没费太多功夫,崔管事找到了一名伺候打扫马厩的小厮,据说是他第一次带人玩起了五子棋,这可把萧宇紧张了好一阵子。
那小厮有些糊涂:“这五子棋是自小王爷那边学到的。”
崔管事真想抽他一巴掌。
那小厮接着说:“是驸马都尉,驸马都尉上次在府中闲逛时,遇到了小人,是他教我下五子棋的,也是他告诉我,这奇妙的棋局玩法是小王爷教的。”
说到这里,萧宇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永宁长公主府上与众多门客下棋时的经过。
就在那晚,他教会了潘铎下五子棋,而潘铎一旦学会了就连赢他数十局。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撞见了大胆的北魏太后胡仙真来这江左之地寻找杨华,也让他度过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夜。
五子棋的事件随着正主的找到,就此过去,流行了一段时间,这类游戏也便慢慢失去了它的新鲜度,渐渐在府上下人们繁忙的生活中被渐渐遗忘。
再往后的一天,阴雨渐渐过去,雨过天晴,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云际。
江夏王府上来了一位新客人,虽然身着男装头戴幞头,但她精致而柔美的面容还是让人一眼便看出了她是个女子。
与她同来王府的却是一名女子,浑身肌肤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只不过从着装和身材上来看,她并不像是位江南女子,她更像是来自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