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鱼幼薇,萧宇坐在城头陷入沉思。
他如何都想象不到那位传说中步步生莲的绝代妖姬会有害自己之心。
但那晚只有简单的交谈,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若说那晚……
若潘玉儿真想害他的话,下手的机会太多了,赵内官刺杀在前,对于救下自己的后者他根本不会提起任何警惕。
但自己却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若是后面有更大的阴谋的话……
萧宇眯了眯眼,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向他逼来,他猛然自墙垛上站了起来,这一举动引起了周围守军的侧目。
“守城官何在!”萧宇突然喊道。
守在城墙上的士兵都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不明白小王爷想要做什么。
这时,一个看上去约么四十岁上下的军官推开身前的士兵上前抱拳行礼道:“末将宫门郎鲍庆见过小王爷。”
萧宇对此人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但看此人铠甲的制式似乎是宿卫军的人,而宿卫军是刚刚才离开内城前来外城墙支援守备的。
“鲍将军,可认识周公?”萧宇问。
鲍庆略一迟疑,拱手问道:“小王爷所言的周公可是中常侍周洪升?”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了,他只知道此人姓周,却从没真的在意过那人的名字。
“中常侍姓周的还有别人吗?”
“这个……没有别人了,只有周洪升一人。”
“那就是了。”萧宇笃定道,“你对禁中可熟悉?”
“熟悉。”
“你带一队人去捉拿周洪升,务必将他带到我这边来。”
“喏。”鲍庆领命道,但他想了想,“小王爷,周公可犯了什么事?”
萧宇眉头一皱,阴沉着脸道,“这不是你该问的,尽管去抓便是。”
“若他拒不就擒呢?”
“杀无赦!”
“喏,末将这就去。”
鲍庆向不远处另外一名军官交代了几句,带着一支队伍离开了城墙,向着城墙下走去。
萧宇站在城头向城外望去,就见暗淡天色下远处的连绵敌营显得异常的安静。
木栅后只有少数火把的光亮星星点点,十几台巨大的投石机就在木栅拒鹿的后面,就如暗夜中沉睡的巨人。
这种安静让萧宇觉得有些不安,但远处的喊杀声却依旧连绵不绝,似乎有红色的光亮在地平线上闪耀,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火光还是日落前的霞光。
他焦急地在城垛后面踱着步子,各处的战报如雪片般纷纷传到了宣阳门上。
东西掖门、千秋门、建春门的战事依旧在进行着,但攻势都不甚猛烈。
守备千秋门的营道县侯郑邵叔传来消息,叛军将大量平民推向了战场作为掩护,自己则紧跟其后。
无奈之下,郑邵叔只得命令守军无差别射杀,千秋门外堆尸成山,原本被用作护城河的运渎一段水域堆满了尸体,阻塞了河道。
作为台城北侧三门的大通门、平昌门、延禧门此时正在顶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尤以最为薄弱的平昌门为最。
此时车骑将军王茂、宁都县侯夏侯详正在此地坐镇,但战况惨烈异常。
其余诸门外倒是风平浪静,但没人敢懈怠大意,将士列阵均守在城墙之上。
萧宇看了看城垛外那连绵的敌营,今晚那边静得出奇,只有不到平日里半数的灯火。
他们要干什么?
今晚真的就能消停了吗?
萧宇想起了朱异提起过的那位圣军师,这个唬人的名字让他不敢就此懈怠。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身后有一串鳞甲摩擦的声音传来。
萧宇回头看去,就见直阁将军王规正带着十几名亲兵走上城头。
萧宇一脸诧异,转身迎了过去。
“王将军,你怎么来了?”
“奉化门无事,有平固县侯在那里坐镇,末将便到这里来接替小王爷的守城之责了。”王规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王爷年轻,未经历战事,作为主将也太难为小王爷了。”
萧宇明白,在这些功勋卓著的名将们的眼里,他只是个未曾经历战争洗礼的小孩子。
更深一层,萧宇是他们有理由坚守台城的信念支柱,他的存在不容有失。
再或者,还有他那不曾露面的父王……
“王将军,如今情势不明,若让我下城,我也寝食难安,不如就陪着将军在此守备着宣阳门。”
王规并无扭捏作态,好爽地笑了笑:“也好,也好,末将陪小王爷走走。”
王规说罢,冲着身后摆摆手,他的亲兵便停在了原地,于是两人并肩在城头上散步。
听着远处的喊杀声,萧宇心中忐忑,不时转头向着西边千秋门方向望去。
王规笑道:“小王爷是在担心营道县侯吧!那大可不必,听那喊杀声便知那边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有事。”
“王将军如何能听得出来,我如何听不出来?”萧宇问。
“小王爷并非军伍之人,自然听不出来。”王规捋须神秘一笑,“再者,仔细想想也该知道,千秋门城高池深,叛军再傻也不会将主攻方向放在千秋门上,代价太大。”
“刚刚有传令兵回报,叛军驱赶大批平民加入到攻城的行列中,他们真是猪狗不如。”
“千秋门如此,今晚守城压力最大的北三门更是惨烈异常,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会无辜冤死。”王规斜瞥了一眼萧宇,“来的路上末将也听说了,营道县侯让守军无差别射杀了那些企图登城之人,无论是叛军还输他们裹挟而来的平民,若小王爷是千秋门的守将,会如何?”
“我军乃是王师,代表着朝廷,怎可肆意屠灭百姓,那与叛军又有何差别?我当奋勇杀灭叛军,尽最大努力营救百姓。”
王规哈哈大笑:“小王爷果然仁厚,如传说中的一般。但小王爷想想,那些身着百姓服饰的就一定是百姓而不是乱民吗?你救下了他们,难保他们不会从背后对你捅刀子,你说是吗?”
萧宇愕然,他低下头沉思片刻,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请直阁将军赐教。”
“营道县侯此举虽然看上去并不妥当,如小王爷所言,我们是王师,朝廷的军队,但站在如今这等环境下,任何妇人之仁对我们来说都会是致命打击,只要攀着长梯要上台城城楼的,不管是谁,都要格杀。
“小王爷,成大事者总是踩着累累白骨上位,若想有一番作为,那就必须舍弃心中的一切善念,这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善念太多的话,是活不到最后的。”
萧宇冲王规拱手一揖:“多谢直阁将军,我会好好想想的。”
王规叹了口气:“名师大将建功立业者,无论他功绩多高,他身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污点,包括江夏王爷、中书令还有大将军,以及诸位将军。
“若小王爷镇守一方,对敌人的残酷无情则是怜惜己方将士的生命,望小王爷切记。”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见一名传令兵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城头,“报!!!不好了!”
萧宇和王规同时回头,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不好了,大通门的城门被攻破了,叛军蜂拥入城呢!”
王规和萧宇互望一眼,他们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
此时他们才明白,今晚叛军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大通门。
……
台城,大通门。
当碾压着死伤士兵身体的冲车将厚重城门撞开的时候,叛军士兵像发了疯一般向台城内涌入。
吕僧珍手持长刀站在城门洞下,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敌人挥出了猛烈的一刀,将一名带头冲锋的叛军军官砍倒在地。
但那军官身后的叛军士兵如魔障了一般,悍不畏死,如一股刚烈洪流一般撞上了城下早已准备好巷战的禁军士兵。
如林的长枪交织在了一起,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滚烫的血花肆意飞溅。
就在距离大通门城墙不远的一处宫墙下面,中书令萧懿正站在这里。
他脸上没有一丝的畏惧,却显得异常的坦然。
在他的身旁没有一个身着甲衣的武人,都是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官。
但他们却不像萧懿看上去的那般坦然。
“萧中书,这里不安全了,请随臣下退回宫城。”
萧懿眯了眯眼,对于一名署僚的好意却熟视无睹,他的思绪似乎瞟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大通门只是城门被攻破了,又不是丢了,你们何以如此寝食难安?”
身旁的几名大臣互相对望了一眼,却都不知道中书令到底想干什么。
“当年台城被反贼陈显达包围,情势岌岌可危,老夫也是站在此地,看着城门前两军奋力搏杀争夺着这座城门,但最终台城还是保住了,没有丢弃……”
众臣听到这里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们都心领神会,萧中书当年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当年陈显达起兵反叛时,一路高歌猛进,连破石头城、西州城,直到攻入建康。
当时负责京畿防务的便是萧懿,而他在危难之际,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与驰援而至的胞弟萧衍一同解了建康之围。
最终陈显达兵败被杀,大齐帝国转危为安,那时他忠于的皇帝还是东昏侯萧宝卷。
而如今看来虽然时过境迁,但情形却与那场叛乱有着太多的相似。
只是不知道荆襄水师如今走到了哪里,能否在城破前赶到这里。
若是能赶到的话,大齐的天下就会有不一样的变化了。
“中书令,你看,吕将军真乃万人敌,叛贼再凶猛还不是被堵在门前进退不得,咱们回中书省班房去吧,静等吕将军杀敌凯旋的佳音。”
萧懿那双老眼望了望前方拥挤的对阵双方,他根本就没看到吕僧珍,身旁那位幕僚的话只是在诓他。
“哎,吕僧珍勇猛,但他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你们可知老夫早已猜到了叛军定然会竭尽所能猛攻大通门?大通门才是台城的关键?”
身旁的两名文臣小心地对望了彼此一眼,依旧都是一头雾水,一人拱手道:“还请萧中书指教。”
“叛军无粮啊!”萧懿笑道,“前几日他们大可搜罗城中富户,弄些钱粮。但老夫对始安王的了解,此人刻薄寡恩却极好名望,他定然为博一个好名声,将钱粮分发给流民,以博得他们的支持,呵呵……这可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啊!”
“那……中书令,叛军猛攻大通门是为了太仓里的粮秣?”
“正是。”萧懿眯了眯眼,他转了下头,“太仓令何在?”
一名官员弓腰往前几步:“下官在。”
“老夫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火油、干柴皆以备下。”太仓令稍稍犹豫,“中书令,真要如此吗?咱们城里还有三四万张嘴呢!”
“不如此,怎可让叛军陷入绝地呢?这也是击败他们最好的机会,老夫要让他们切实感受到这份绝望!”
萧懿说着“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在场的官员们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在他们眼里,萧懿已经疯了。
……
台城,玉寿殿。
名唤周洪升的中常侍自破败的大殿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剑上沾满了血渍。
头顶雷声滚滚,一道惨败的闪电划过,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惨白,也将他那本就瘦削的偏旁映照得如恶鬼班狰狞。
他回头望大殿的方向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贱人,罔顾先帝如此宠幸于你,为了你那贱货女儿,竟然敢坏了梅公的大事,该死,真是该死!”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
就见忽明忽暗的天际下,殿前的空地上躺着百余名宿卫军士兵。
他们死相凄惨,那位名叫鲍庆的宫门郎就在这些尸体当中,他的一只眼被戳瞎了,另外一只眼到死都瞪得滚圆。
而在这堆尸体的旁边还站着一两百人,他们或身着宿卫军的铠甲,或身着内官或者侍卫的服装,甚至还有几名宫女。
他们都手持各种各样的兵器,左肩上扎着一条白色丝带。
一名大内侍卫装扮的汉子上前拱手道:“周公,城破之时就在朝夕,咱们该做些什么?”
周内官阴邪地笑了笑:“他已经怀疑我了,让人来杀我,咱们也不可再坐以待毙了。今晚,大开杀戒,后宫……一个不留!”他顿了顿,“尤其是那个庾淑媛还有……江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