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中乱成了一片。
火光映照着宫人们惨死的身影和绝望的喊叫。
活着的人们都想着逃跑,却又发现无处可逃,到处都是手持利刃的行凶者。
他们见人就杀,毫无怜悯,哪怕昨日还是笑脸相迎的同伴,今日已经变成了刀下之鬼。
没有人在混乱中想要探明究竟,只想着逃走或躲起来,不想死在这毫无预兆的屠杀之下。
小猫躲在一口大鼎之下,她身子微微颤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一位姊姊被人一刀捅进心口,瘫软无力地倒在了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瞪大的眼睛瞳孔开始放大,到死脸上都带着不解和恐惧。
前几日,姊姊还把仅有的一块饽饽分她一半,只因她年龄小,还在长身体。
而如今,姊姊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
恐惧之余,她觉得者不是事实,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笑道:“这还躲着一个呢!哈哈……”
她的脚腕突然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给握住,将她自大鼎的下面给拽了出来,倒提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了三个魁梧的男子身影,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手里的长刀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放开我!”小猫带着哭腔喊道,她拼命的挣扎,手脚乱抓乱蹬。
“快看,是只小野猫!”
“弄死她!哈哈……”
“这么嫩的雏,弄死不可惜了吗?”
“她太小了……”
小猫被吓坏了,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突然一张大手就要去扯拽她的胸衣,她死命地护住。
“小野猫,不让大爷痛快,大爷现在就把你扯成八块!”
她的腹部被重重挨了一拳,整个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今天吃过的那一小碗有些发馊的麦饭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又一人笑道:“一刀把她劈成两半算了!”
说罢,那人将手中长刀举起,刀刃在夜色下闪过一抹寒光。
小猫已经有了求死的心,只希望那人动手快些,她听人说出刀快的话,她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只想离开这场梦魇,离开这布满妖魔鬼怪的婆娑世界。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嗖嗖”的几声,那似乎是箭簇的划空而至。
就听耳边传来了几声惨叫,那只嵌住她脚腕的大突然松开,她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天旋地转间,她看到那几个刚刚还想杀他的壮汉身上已经插着几根箭簇,一个个也像被抽干了身体一般,颓然躺到了地上。
十几个黑影冲进了这座院落,他们身上都发出着鳞片摩擦的声音。
他们去查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宫人,也有人向她这边跑来。
她只感觉一个年轻的身影将她扶坐了起来,为她整了整衣衫。
“你……你没事吧……你是……小猫……”
小猫拭去了眼中的泪痕,这才发现求下她的人是那位小王爷。
恐惧和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小猫一下子抱住了萧宇的脖颈,紧紧抱着,不肯松手,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事了。”
小王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着。
“死了……大家都死了……姊姊们也都死了……”
萧宇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身旁一名军官过来拱手道:“小王爷,都死了,没有活口。”
萧宇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军官见萧宇没有动,又轻声道:“小王爷,此非久留之地,混在宫中的贼人不在少数,就怕他们对王爷不利啊!”
萧宇身子微微一颤,他松开了小猫,却见小宫女眼中依旧惊魂未定。
“你别怕,我找个人保护你好吗?”
小猫乖巧地点点头。
“项猛奴!”萧宇喊道。
一名瘦弱小兵跑到了萧宇跟前,行了一礼,“小王爷。”
“项猛奴,本世子要你保护好这位小内人,你能做到吗?”
名叫项猛奴的小兵稍稍一愣,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王爷,你让别人去吧,小人要护在小王爷身边,不能再让小王爷像羽林郎那样受伤了。”
“屁话,不说我些好的。”萧宇骂道,“我知道你武艺不错,所以让你替我保护好她,她是我的妹妹。”
项猛奴眨眨眼,小猫也一脸困惑。
“反正你替我看好她,比你一路跟着我有用,作为军人,令行禁止知道吗?”
“喏。“项猛奴无奈地一拱手。
“项猛奴!”萧宇又喊道。
“小人在!”
“项猛奴……这名字太土了,我想想……你以后就叫周文育,有这个名字在,以后有你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
项猛奴更是困惑,无缘无故中他就被小王爷改了名姓。
“周文育……”他喃喃道。
……
萧宇离开了那间院落,带着十多个与他相熟的好手继续向着宫禁深处前行。
本来跟他前来的有两百多人,只是一进后宫就遇到了七八个结伴肆意杀人的暴徒。
他带人杀退了这一批人,却无力追杀,不得已只得将手下弟兄分作十组,让他们各自为战,以解救宫人为首要任务,再遣人向车骑将军求援。
在这陌生的宫禁之中,值得他惦念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父王,另外一个便是与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庾幼薇。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他们求出来才是。
他对后宫并不熟悉,在几次拼杀之中,他结识了几个大内侍卫,他们知道萧宇身份之后,便愿意跟随萧宇前往偏殿。
不知不觉间,萧宇身边就聚集了四十多人,他们有护卫还有内官,他们带来了关于宫中叛乱的各种消息。
这些消息在萧宇的脑海中不停汇总,似乎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偏殿的江夏王爷,这让萧宇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而在路上,倒在地上的宫人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和死亡让这高墙深宫越发显得鬼气森然。
走过长宁殿,宫墙的那边便是含章殿了,上次萧玮宫变的那场闹剧便是发生在了那里,而如今的情形似乎比那次严峻好多。
就在这时,突然一侧的墙根下有一个身影半掩在阴影之下,他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唧唧”声,似乎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内官正坐在那里。
萧宇瞥了那人一眼,一路上死伤之人太多了,越往深宫中走,对这些受伤者他越是无暇理会。
但那坐在墙根之人却在这时喊道:“那……那位可是江夏王世子吗?”
这声音略微有些熟悉,萧宇突然停下了步伐望向那边,跟随他的手下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你是……”萧宇说着转身走了过去,他心头不由一震,“你是……你是冯公公!”
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内官轻轻点点头,嘴里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咱家……咱家看样子还没糊涂……”
“冯公公,你怎么在这里?”说话间萧宇摸到冯内官胸口湿腻腻的一片,他心中大惊,“你……这是他们干的。”
“呵呵……好在咱家遇到小王爷了……咱家是替两位王爷出来……出来求援的……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杀到偏殿那边去了……快……快……”
话到这里,冯内官伸出的手突然落下,也在这时没了呼吸。
萧宇顾不得哀伤,从这里前往偏殿的道路他大致还记得,他起身便向前疯跑起来。
而那些追随他的手下也都加快了步伐。
眼前还需要通过两三座殿阁,萧宇越发心急起来。
而周遭的屠戮依旧在不停地发生,有些近在眼前的,萧宇也顾不上去帮忙了,但总有三五个侍卫或士兵去解决那些凶徒,又急忙跟上队伍。
就在周遭越发僻静之时,眼前的几堵高墙外的偏殿方向突然多了冲天的火光。
萧宇正着急之时,突然墙角外跑出一名衣着不整的宫女,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两个侍卫模样的大汉。
双方不期而遇,都猛然一愣。
“小王爷,救救奴婢!”
那宫女最先回过神来,一下子跪倒在萧宇跟前,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腿。
萧宇抬头望着眼前两个也已经回过神来的恶徒,“给我把他们砍成八块!”
身后弟兄得令,挥刀上前,就将那两个暴徒围在当中猛砍一番。
萧宇深吸了口气,拍拍宫女的肩膀,“行了,我替你报仇了,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先不要出来。”
但那宫女却没有松手,他哭得梨花带雨,“小王爷,奴婢桃夭,你可能不认得奴婢,但奴婢认得小王爷,奴婢是鸾凤阁的人,是淑媛娘娘的侍女。”
萧宇眉头皱了皱,他一把将侍女扶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幼薇……幼薇呢?”
“娘娘……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还有太妃们在一起,她们都逃到了云天阁,他们把阁门上了锁,是娘娘让奴婢出来找援兵的。”
“云天阁?”萧宇喃喃道。
他身后一名侍卫指着远处一座比其他宫殿都要高耸的楼阁说道:“小王爷,那便是云天阁了。”
萧宇心中一下子犯了难,他身后有四五十个弟兄,有跟随自己而来的禁军士兵,大内侍卫,甚至还有七八个不会武艺,只想凭力气的阉人内官。
那名叫桃夭的宫女见萧宇似乎犯难,她马上又跪下了,“小王爷,你可要救救淑媛娘娘,她正怀有身孕,你不能不管她们母子啊!”
“身孕?”萧宇的脑袋一时都快炸了,他并没有听鱼幼薇对他说过此事,若是真的话……那鱼幼薇腹中的胎儿便是他的骨血了。
“小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桃夭苦苦哀求。
萧宇满脸焦色,在这种时候,他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小王爷!”跟随萧宇前来的那名禁军军官拱手道,“王爷的生死关系着社稷存亡……”
萧宇看了那军官一眼,心中却迟迟放不下云天阁中的鱼幼薇。
那名军官似乎看出些什么,拱手道:“小王爷,末将胡蔚,就让末将去解救娘娘们吧!小王爷去求王爷!”
一名大内侍卫道:“我愿为胡将军带路!”
萧宇上前紧握胡蔚的双手,感激道:“有劳胡将军了,若……若胡将军救下……救下她们,我愿拜胡将军为上宾。”
胡蔚洒然一笑:“那就看末将能不能活着回见小王爷了,末将定然舍命去做!”
胡蔚说罢,分出二十多人跟随他去往了云天阁方向。
萧宇留下两名内官照顾宫女,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人继续前进。
越往偏殿方向走,萧瑟的道路越是亮堂,他们是被偏殿方向冲天的火光所映亮。
萧宇的心里一阵忐忑,他只希望他的父王能平安无事。
……
王茂手举环首刀,砍死了一个背着粮袋正准备退回大通门外的叛军士兵。
那殷红的鲜血和被斩碎粮袋里的稻米混合在了一起,流得满地都是。
而这种斩杀,在两道高墙间的甬道中不断发生着。
那些叛军士兵似乎连反抗都顾不得了,只是扛着粮袋就要冲出城去。
哪怕是被砍翻在地,还剩一口气,也要拖着粮袋往前爬行。
而在甬道尽头的太仓重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仓房都已化为乌有。
即使有人前去扑火,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望着这一切,王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愤怒。
很显然,叛军此次主攻大通门便是为了太仓中的粮食。
但如今,太仓顷刻间化为乌有,台城已经陷入到无尽的绝望之中,守城将士无粮可用,那守备台城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茂心中突然一凛,他侧了侧头,却见中书令萧懿此时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你来此做什么?”王茂眯眼问道。
“太仓令已经自缢了。”萧懿答道。
“这是你的主意?萧中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懿抬头看看天,天空乌云密度,雷声滚滚,却不见雨滴低落,他喃喃道:“是老夫失算了吗?”
王茂怒道:“你并没有失算,你算得很准,就等我们和萧遥光斗得两败俱伤,好让你和你的好兄弟萧衍坐收渔翁之利,真是算得一笔好帐!那么多弟兄的血看来是白流了,到最后也自己是给你和你那兄弟做了嫁衣!”
萧懿淡淡一笑:“车骑将军,无论是谁坐到那皇位之上,你都是车骑将军,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