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爹娘一辈子辛勤耕作,夏天为做田抢水,专门等到雷雨天,去做田,有时候还不惜半夜去,冬天为给财主交冬牲,常窝在雪地里三五天,就为能逮个野物。”
“且不说咱大哥、二哥这些男子没日没夜耕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就说咱大嫂,也就是驴儿他娘,生驴儿时就是在地里生的,没敢找稳婆,也没休月子,生完自己绞断脐带,继续干活,咱二嫂怀孕时也不得不下田插秧。”
“足下竟然怀疑他们饿死是因为不努力!”
“足下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问出这样畜生不如的话?”
“若非你对家嫂与驴儿有恩,咱真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朱元璋是真的动怒了,且就直接把章诚的衣襟抓在了手里,而将章诚提到了面前,切齿控诉着,两眼含泪。
“公子息怒。”
“我这不过是戏言,并不是真这样认为。”
“也实在抱歉,我不该这样质疑令尊令堂以及令兄令嫂等的勤劳之德。”
章诚见自己真戳到了朱元璋的痛处,而初次此话时也颇为感同身受的他,也就很体谅朱元璋为何破防,便在朱元璋放开自己后,对朱元璋拱手行了一礼,主动道起歉来。
朱元璋这才神色稍微好些,只依旧带着怒气说:“戏言也不能有!足下所衣所食,哪样不是他们这样的百姓所制所产,怎有脸如此说为自己提供衣食之人?”
“是!”
“是我失言。”
章诚继续赔礼道歉,且附和道:“我汉人百姓素来是最勤勉的,可以说他们目光短浅,愚昧狭隘什么的,但就是不能说他们有游惰之性,不能说他们不努力。”
“这话咱同意。”
“不只是我家人,咱从小到大就没见一个乡民是因懒而饿死的。”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章诚的说话。
朱元璋本人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都说百姓爱幺儿,作为家中最小的朱元璋,也的确得到了父母更多的爱,而他父母饿死后,他又被哥嫂照顾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也对哥嫂很有感情。
另外。
虽然他因为是家中小儿子颇受溺爱而更为顽劣,也就常在乡里闯祸,但邻里对他也颇为宽容,饶是他父母饿死,也是邻里大户给他赠了块安葬的地和裹尸的草席。
所以,朱元璋对乡村那种自治互助形式的邻里生活,素来是充满感情和信任的,也很怀念。
以至于相比官僚胥吏,他一直更愿意信任乡里百姓。
他当皇帝后,甚至因此还让乡里老人参与很多政治功能。
如收税押粮、刑事审定、监察吏员等关系国家命运的重要权力,朱元璋竟然都给了这些乡里百姓。
这在其他皇帝当政时期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可以说朱元璋这样做简直是在背叛自己统治阶级。
甚至。
朱元璋因为相信乡里没有官吏会更好,还在当皇帝后严禁官员下乡扰民,且破天荒给乡民逮拿吏员的权力。
当然。
也因为朱元璋很重视亲情,也很重视乡人之间的情感,所以他既因章诚质疑自己家人是不是因为不够努力才饿死而愤怒,也因为章诚说汉人百姓素来都是勤勉的还赞同,不禁对章诚又再次高看起来。
“公子,我刚才那样故意戏言,其实是想让公子自己明白,仅重建所谓的礼教秩序,是依旧不能避免像令尊令堂这样的勤劳之人饿死的。”
章诚这时也继续说了一句。
朱元璋点头,没有反对。
接着。
朱元璋就脸有些愧色道:“咱知道,升平有序之世,也会有百姓饿死,但咱能什么呢?”
“咱能做到的,就只能是重建礼教秩序,让自家后人因咱而贵,进而不再因饿而亡!咱并不能做到让天下不再有饿死之百姓!”
“只是足下对元璋的期望抱得太大了!元璋担当不起。”
事实上,章诚也的确习惯性地用要求一个近代后的革命者来要求只是农民起义者的朱元璋,朱元璋明显也已经意识到章诚对他期望太高。
“可公子真觉得,你们朱氏一门成为贵族后,像如今鞑子贵族一样可以世世代代为官后,就不会饿死吗?”
章诚这时则冷笑着问着朱元璋。
朱元璋沉默了。
朱元璋接着又道:“容咱再思量一下,咱现在还不能对足下,能让百姓也世世代代不饥不寒,只能承诺会尽力结束乱世、使天下有序,让百姓即便因冻饿而反,也不至于让天下大乱、礼崩乐坏。”
章诚听后颔首,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过高要求朱元璋,与其谈理想,还不如谈待遇,便道:
“既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公子若想让我为公子幕僚,为公子效劳,得给我五百两的年俸,需先给一百两为底金,剩下的待年终再给,我也只与公子先约定一年的合作关系,至于下一年,公子还要不要再让我效劳,可以再谈。”
章诚可没打算给朱元璋白打工。
他还没大方到白白花时间跟着朱元璋打江山,而不能得任何好处。
虽然他无法带大宗货物在两个时空间穿梭,但用衣裤口袋随身携带一些小物件倒是不会在来到另一个时空后凭空消失。
所以,章诚打算在跟着朱元璋打江山体验建立新帝国的同时,也顺便发点财,带点金银什么的回去增加自己的资产。
无论如何,在现代世界置办的资产,将来即便这个时代的皇帝要抄他的家也是抄不到的。
“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君子当耻于言利,志在天下吗?”
朱元璋这里也因为章诚要俸银而惊讶地问了这么一句,而他这话的意思是说,章诚作为读书人,也好意思直接开口要俸银,谈待遇。
章诚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也与公子一样,是善良但又自私的人。”
“竟有主动不承认自己是君子的读书人。”
朱元璋呵呵一笑,就又道:“咱如果不给足下这么多年俸,足下真的要坐视乱世存在,让更多百姓饿死?”
“足下刚才问咱么多,不也希望我能让天下百姓都能不在将来饿死吗?”
朱元璋这时却与章诚谈起理想来。
“公子都能表示在将来为了维护礼教秩序而可以坐视百姓因为天灾人祸饿死,而不准他们造新天下的反,那我为什么不能坐视现在的乱世因为自己不参与而结束的慢一些呢?”
“我不要求公子一定要伟大,公子又何必要求我一定要伟大呢?”
“再说,难道公子会因为舍不得五百两的年俸,而让天下少一个愿意助公子早日平定乱世、让百姓少饿死一些的人?”
章诚直接反回道。
朱元璋听后道:“自然不会,只是足下的行径让人意外,大凡读书人不应该这样重利才是。”
“公子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想必知道,利益摆在明面上谈,总比嘴上仁义道德暗地里男盗女娼要好。”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君子,也希望自己的财产取之有道,而不是明面上一文不取,却背地里贪污受贿使劲敛财。”
章诚笑着回答后就问朱元璋:“公子难道更喜欢后者?”
“自然不是!”
“咱只是失望,失望足下不是真正的君子,亏咱还以为,足下既然会拿贵重的肉肠救济家嫂与驴儿腹中之饥,就定是一个心善有菩萨心肠的道德君子‘;谁知,足下如此看重钱财,甚至表示如果没有钱财之获,竟不愿协助元璋结束乱世。”
朱元璋回道。
章诚背着手,看向外面道:“没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若无财,怎么在将来养妻子,怎么养活自己,为他们广置产业,让他们世世代代不饿死?公子如今为平定乱世而奔走不也只考虑的是自己家人吗?”
“也是!”
“元璋欣赏足下的坦诚,也或许是元璋没有足够理解足下。”
“只是能折宝钞吗?”
朱元璋点头后问着章诚。
章诚回道:“不行!元廷的宝钞什么情况,公子应该清楚!但折金可以。”
章诚是想拿俸银回二十一世界换钱,自然是不愿意拿什么元廷宝钞。
在他看来,虽然这个时代中国白银不是很多,但以朱元璋现在的身份,想必是不愁每年拿不出五百两白银的,毕竟他现在光抄元廷官府库存金银都抄得不少。
当然。
章诚也没有打算一下子要的太多,而让朱元璋承受不起,他现在要的年俸五百两是他根据眼下的物价和实际情况要的自认为还算合理的价。
朱元璋点头,且向章诚拱手:“咱答应足下的要求,以年俸五百两请足下为咱谋士一年。”
章诚回了一礼:“那就请公子吩咐人准备笔墨,我们写好契书。”
朱元璋便忙让人准备文房四宝,而他因为现在还只是郭子兴下面的一个总管,还不是特别有将来当皇帝的心思,也就没有要让天下人皆为自己统治的想法,所以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章诚提出的所有细则要求,且自己亲自写了契书,也与章诚一起签字画押。
毕竟朱元璋现在很缺不视他为妖贼而愿意为他做事的文人谋士。
要知道,现在大部分读书人都还视他朱元璋为贼,鄙夷他朱元璋,见了他也只会骂他。
所以,朱元璋也就没那么排斥文人是因为金钱关系而愿意与他合作,甚至他现在还巴不得天下读书人都更能因为钱而尊重他,而不是将他视为贼。
“这种方式倒也有意思,什么私心都摆到明面上。”
所以,朱元璋在签了契书给了一百两白银定金后就笑着说了起来,且对章诚道:“以后足下就叫咱上位吧,与咱那些弟兄一样。”
“行!”
章诚知道朱元璋让自己称他为上位,是暗示自己答应只在义军里把他当自己人,如同他把自己当自己兄弟,而让自己称其为上位一样,所以,他也就应了一声,且问着朱元璋:
“不知上位打算安排我做什么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