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这个章先生,果然没让咱失望!”
朱元璋听汤和这么说后,满脸笑意地说了一句,且又补充道:“他是真的把百姓放在了心上!”
如之前所提,朱元璋受从小长大的环境影响,对乡民百姓很有好感,尤其是对老人,一向敬重。
而现在,这些义军当着他的面,帮助一名老人,他自是倍觉欣慰,而仿佛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军队的样子。
为此。
朱元璋忍不住问着李善长和冯国用:“二位觉得章先生此举如何?”
李善长眉头微拧,虽欲言,但最终还是闭口未言。
冯国用倒是在这时没法再压住自己内心想表达的观点,而直言不讳地对朱元璋说:“上位,义军兄弟皆知礼,而愿从圣人之教,扶老携幼,固然是好事,然使礼下庶民,只在一族一乡一城出现倒是还可,若是将来要想使天下庶民皆被以礼相待,恐难矣!”
“所以,以下僚愚见,章先生此举不过是水中月、雾里花,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也不可能将来做到让所有官校皆能如此待百姓,盖因天下有大安之根本在于贵贱有别!”
朱元璋听后没有说话,笑容也收敛住了。
接着,朱元璋就先上了南边的城楼。
而在这时,朱元璋就看见南城城门外,已经新挖了一大段壕沟。
“这是章先生让我们组织降兵挖的,原来的官员都只知道喝兵血不知道认真守城,给士兵们一顿饱饭都不吃,更别提组织他们在城外挖壕沟了。”
汤和这时也在朱元璋一旁说了起来。
朱元璋听后颔首:“就该让这些降兵干活,加强城防,而不是直接坑杀掉!”
朱元璋又问汤和:“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官只知喝兵血,不给他们吃饱饭的?”
汤和指了一下城外,正坐在一起由义军看押着分别上台诉苦的元兵们说:“他们自己说的!按照章先生的意思,这些降兵,白天干活,晚上诉苦,现在花云兄弟就带着人督促他们一个个上去诉苦呢,我们自然也都听到了,倒也有些同情他们。”
“是吗?”
朱元璋听后好奇地问道:“章先生可有说为何这么做?”
“说是:一让这些降兵放松对我们的警惕,意识到我们是在解救他们,进而感知到我们义军的恩德,且愿意加入我们,壮大我们的力量,哪怕挖壕沟也能更积极;二让这些降兵也知道鞑子贵族与贪官污吏的可恨,而将来加入我们后,也能更积极地与我们一起消灭罪恶、结束乱世,建立真正的盛世中华。”
汤和回道。
朱元璋没有说话。
而这时,冯国用则呵呵冷笑,然后说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将来我们义军有军官喝了兵血,欺压了士兵,我们的士兵也能这样诉苦,说自己上官的不是?”
“这样做,尊卑秩序何在?”
冯国用接着又问了一句。
“比如汤和兄弟你的兵被你欺负了,他是不是也可以当着上位和大家的面,痛斥你?”
为此。
冯国用还特地拿汤和举了例子,意在让汤和这些武官也明白,章诚这样做对他们武官也没有好处。
“这个……”
汤和和花云一样,属于才成为起义义军军官的底层庶民,还秉持着五湖四海皆兄弟这样的底层朴素价值观,对于礼教尊卑倒也还没那么信奉,所以对章诚现在让降兵诉苦痛斥元廷贪官污吏的做法,倒是没有反感,反而颇为感同身受,但现在冯国用这么一提醒,他倒也有些意识到这样好像是在允许士兵可以批评长官。
一下子,内心里出现两种声音的汤和也就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是看向了朱元璋。
冯国用这时也向朱元璋拱手说:“上位,以下僚愚见,真要行教化之事,那我们只让降兵知道感恩即可,而不能让他们可以诉苦,痛斥尊长!”
“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得让降兵们明白,正因为他们以前吃了不少无道官吏的苦,所以今日才有得天命的上位来救他们脱离苦海,让他们有博取富贵的机会!”
朱元璋听冯国用这么说后,未置可否。
朱元璋只在这时看向了李善长:“善长,你怎么看?”
李善长则捋了捋胡须,然后说:“回上位,以下僚愚见,章先生把降兵当人看,是仁善之举。”
朱元璋点头。
接着,李善长又说:“但国用兄弟也没有说错,这尊卑秩序是不能乱的,一乱就诸事不可为。”
“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汤和这时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李善长笑道:“汤和兄弟勿急,听鄙人说完,再批评也不迟!”
“你说!”
“你说!”
李善长这里就继续说道:“章先生虽然把降兵当人看,但也只能一时这样做,也只能在两三百义军兄弟里这样做,是不可能让上千上万人这样去做的,也不能让这些降兵在将来加入义军后就真的都开始自己把自己当人看,他们会由于被教化而知道感恩进而知道尊上而不愿提尊者之非,也会出于名利而自轻自贱地谄附尊长,更会为上下有序而主动待尊上如主子。”
“所以,冯国用兄弟也不必因现在章先生一时天真仁善之举而担心会乱了尊卑秩序。”
李善长说着就看向朱元璋:“上位,以下僚愚见,圣人之教没有那么脆弱,故也没有必要对章先生此举大加跶伐,而应容之,联之,笑看之,且待他日再去看此举!”
“相信章先生自己也会内省明白,这尊卑有序乃合乎天道也,非人道可以改之,此所谓朱子所提性即理也!”
“进而,章先生想必亦知只能使自己为君子,尽灭人欲,才能救天下也!”
李善长的确对章诚允许降兵诉苦的举措不感到害怕。
因为他相信没谁能够接受别人批评自己,尤其是地位比较底下的人批评自己。
所以,李善长也相信尊卑秩序是合乎天道而存在的,不是章诚这样的天真行为能够破坏的。
在李善长看来,就算章诚把百姓士兵当人看,也架不住百姓士兵为了能够成为人上人而不把自己当人看。
就如同他自己,为了当官,为了让李家进步为世家贵族,他愿意给朱元璋下跪,让自己贱一等一样。
也就是说。
为了成为人上人,我自己主动贱,主动不把自己当人,你还能如何?还能强迫我不许跪?
由于没将章诚这样的行为视为对礼教秩序的威胁,李善长也就没有对章诚这样的行为感到多抵触,甚至只觉得有些可笑,乃至有些可怜章诚,担心章诚,担心他将来会在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而受不了。
也正因为此,李善长对章诚这种行为表现的很宽容,而没有像冯国用一样特别愤慨。
朱元璋和汤和听后皆连连点头,明显都对李善长这种说法更容易接受。
因为他们现在也都处于,既觉得章先生把自己同样受贪官污吏压榨的底层人当人看是善良之举,也的确觉得冯国用说的对,如果真让自己底下的人将来也可以随便批评自己,那自己还算什么官?
而李善长说,百姓士兵会主动因为他们将来是好官而感恩他们,主动尊敬他们,不会批评他们,且是人性使然,是合乎天理的,自然也让他们很容易接受,即自己是会和章先生一样,对底下的人怀有仁爱之意,但底下的人也会主动对自己很感恩很尊敬很恭顺的。
对于个别不尊敬不恭顺尊长的,无非是没有德教成功而已,或者被人蛊惑,如被章先生这样天真的人蛊惑。
而对于章先生这样的天真之举也不必感到害怕。
因为性即理。
人想孝顺尊长是本性,是不可能被一直蛊惑成功的。
“善长啊,你改日给咱好好讲讲这朱子之学。”
朱元璋因此对李善长说了一句。
李善长大喜,拱手称是。
冯国用见此喟然一叹,且在朱元璋和李善长先一步离开后,对自己弟弟冯国胜(冯胜)说:“我不如他李善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