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现在正在招降元廷知州贾知礼等被俘官僚。
这是朱元璋的意思。
不到万不得已,朱元璋不想亲自出面招降这些官员。
抄家后激发的阶级仇恨,让朱元璋现在还是有些不想示好这些权贵官僚,之前亲自出去见任谦德等官绅,已经是他很难为情。
所以,朱元璋让章诚先出面,他依旧暂时藏于幕后。
而招降被俘官员,是打下滁州城后必须要做的事。
无论是为了增加人才为自己这边所用,还是做给天下官僚士绅们看,降低抵抗烈度,避免自己这边更多人伤亡,招降的过程是要有的。
“那日多有得罪,只是公何必为胡元尽忠,难道不知我们才是同族之人?”
章诚这天就在再次见到贾知礼后,还是让亲兵护卫给贾知礼去了枷,没让他跪下,且主动向他赔了礼。
贾知礼则一直昂着头,对章诚等义军一直无视他而现在才来招降他之事本就不满的他,因被章诚等义军无视多日,心里早已更加不忿。
现在在听章诚这么说后,贾知礼也就很不客气地呵呵冷笑说:“谁跟你们这些南蛮贼寇是同族之人,我乃北人,若非我朝一统南北,你我本非一国之人,而即便如今是一国之人,也是我贵尔贱,尔有何资格劝我降顺你南人!”
贾知礼说毕就再次昂首。
一脸傲然。
章诚因被贾知礼鄙夷了一番,心顿时如火炽,不得不闭眼深呼吸了一下。
他承认,他是忽视了这一点,忘记了这个时代社会和后世的社会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代,因为从四百年前的五代开始,南北就分裂成了多国,然后北宋后来也没有彻底统一南北,与辽、西夏等同时存在多年,接着,南宋时期又与金同时存在百年之久,使得南北汉人早已互不相认为是一族。
更何况,元朝统治者还将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特地在政治地位上分出等级,使得这种南北汉人并不认为彼此是同族之人的情况更加严重。
而这要一直到明朝建立后才会开始逐步改善这种南北互相歧视的情况,而且也是在让很多颗人头落地后,才让这一情况得到改善。
可见南北分歧在这个时候的情况有多严重。
所以,章诚现在这么说,会让贾知礼感到特别可笑,甚至觉得章诚是在羞辱他,故意将他拉到和南方汉人一样低贱的地位。
同为南方汉人的朱元璋这里也沉下了脸。
“这么说,你是不肯降了?”
章诚这时倒又问了贾知礼一句。
贾知礼把脸一拉,道:“士大夫岂能从贼!”
里面的朱元璋听后更是站起身来。
“既是士大夫,想必也知道秦汉隋唐,怎么就因为五代之乱、赵宋无能,而从胡虏之阴计,将华夏之人分南北呢?”
“真打算将来到九泉之下,见了五代之前的祖先,而也说南北不同族吗?”
但章诚这里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了起来。
贾知礼不答。
章诚这里又说道:“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拒绝投降,那我再问你。”
“不必再问。”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求一死!”
贾知礼突然欲阻止章诚再言,且一脸决然的说了起来。
而这时,朱元璋也因此不禁站起身来,眸露敬意,且看向了外面的章诚。
章诚只微微哂然,说:“要问!一些事不问清楚是不行的,知州衙门的大牢里关押的大量小孩女人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不少孕妇,这个你得回答清楚。”
朱元璋因此一愣,也收起了对贾知礼的敬意,而看向了贾知礼。
他想看看贾知礼会怎么回答。
贾知礼对此也有些羞于回答,也就说道:“这个想必我不用回答,也会有人回答你。”
“你必须回答!”
章诚沉声说了一句。
贾知礼道:“还不是要怪尔等贼寇起事祸国,才不得不如此为之。”
“别说华夏之人不甘为胡夷之奴,便是而今天下,当政者残暴无道,视百姓如牛马草芥,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以致饿殍遍野,如果百姓不起事诛杀尔等无道之辈,难道就真要作安安饿殍,待死而为野犬啃噬吗?”
“居然还怪是百姓起事不对。”
章诚说着就指着贾知礼厉声喝道:“不问问你们自己做的什么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懂吗?!”
朱元璋也频频颔首,且在此看向了外面的贾知礼。
贾知礼这里则呵呵一笑,随后道:“没错,天下百姓若遇灾荒,就算朝廷赈济不力,就该做安安饿殍而不能乱礼,我士大夫宁屠生民,亦不能容生民以下犯上,而犯天命,此乃人臣之德!”
“至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但并不是说,舟就要从于水,官就要从于民,对于水患,当疏则疏,当堵则堵,无论如何,饥馑什么的都不是下民可以犯上的理由!”
贾知礼这话让躲在里面的朱元璋听见后,再次忍不住站起身来,拳头紧捏,双目圆睁,张口欲要替自己这些百姓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而且在回味了贾知礼一番话后,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而不禁有些无地自容起来,憋屈的眼眶有些湿润,暗道:
“咱爹娘哥嫂和那些乡民百姓在挨饿时,若没粮,就真的应该饿死?”
“包括咱自己,如果挨饿,又没钱粮的话,就只能乞讨只能饿死,总之不能造反,只有造反才是不对的?”
朱元璋越想越愤懑,牙也咬得越发的紧。
章诚到底很淡定,因对贾知礼这种顽固派反动地主的观点已经是见怪不怪。
“我还是喜欢孟子那句话。”
“虽然孟子的那句话也不能完全反映真实情况,但是他至少是一种很正确的治国理念。
而在朱元璋内心里疑惑而又倍感憋屈时,章诚这时在外面对贾知礼再次开了口。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而不是你这甘愿认虏为主之奴才的话。”
接着。
章诚就念起这句话来。
而他现在愿意跟这贾知礼说这么多废话,也是因为他知道朱元璋就在后面,而想朱元璋也听见。
这样,他就可以看看,朱元璋会不会因为自己继续有新的改变。
朱元璋这里听了进去,且也跟着喃喃念了一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还没有成为皇帝的朱元璋倒是没像历史上在当了皇帝后看见这句话时那样反感,而是很意外,甚至很愿意相信这句话是真理。
因为现在的他还是一个朴素的农民起义者。
所以。
朱元璋也就更加好奇地认真听了起来。
他想听听章诚为何还是喜欢孟子说过的这句话,而且为何又说这话不能反映真实情况,只代表一种正确理念,且又为何不赞成贾知礼的观点,百姓如果要饿死就该饿死,饿死也不能造反。
“这也是为什么孟子是圣人,而你现在性命却操于我手,将来也成不了圣人的原因。”
“不过,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些人,明明读的是圣人书,学的是圣人礼,怎么治国理念反而越学越倒退?人家孟子好歹认为民比君重,乃至比社稷也重,而你们反而连民反抗不公都认为是不对的,真正离你们的圣人本义是越来越远。”
“汉高祖时尚对起事反秦之陈涉封王,而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因反抗暴政而起事的百姓就只能是贼了。”
章诚这么说后,贾知礼铁青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