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听章诚这么说后,怒极反笑。
接着。
朱元璋就抬眸看向章诚说:“咱其实也没在乎天下人瞧不瞧得起咱,咱本来一开始只是想着能让咱自家人不再饿死,后来受你章先生的启发,决心要让天下百姓不再会饿死,若能做到这两点,管他谁瞧得上咱瞧不上咱呢,咱自己瞧得上自己就行了。”
“在我们中华,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可以一直尊贵的土壤。”
“所以,才有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六国贵族尊贵吧?被秦打得尊严尽失。”
“世家门阀尊贵吧?黄巢、朱温等对他们想杀就杀,而可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两宋士族尊贵吧?胡元来了,该跪还是要跪。”
章诚阐述起自己的看法来,而道:“所以,在这片土地,想一直安享尊荣是不可能的,我不担心上位你会怕被天下人瞧不起,我只担心你也会为了实现自己子孙可以一直安享尊荣,而强行违背这片土地所存在的客观事实。”
朱元璋不禁皱眉看向章诚问:“理是这么个理,只是你章先生为什么说是这片土地没有?”
“因为这宇内,还是有地方存在上千年而不落寞的世家贵胄的。”
“只是没在这片土地上没有。”
“这片土地上,一直长盛不衰的也就孔氏等寥寥几家而已,而孔氏说贵也贵,但说他贱也能说他贱,毕竟在兵强马壮的人面前,他也什么都不是,该跪的时候还是要跪。”
章诚回道。
朱元璋听后,坐在椅子上,手捻着下颌,作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后,朱元璋才看向章诚问:
“这么说,咱要想让咱子孙安享尊荣,就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待着,得去别的土地上待着?而在这片土地上,咱的子孙要想一直尊荣,就得足够有德望能为?”
“没错!”
“上位还真是一点就通。”
“在这片土地上,从来都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过于骄纵子孙,只会加速败亡,需要给子孙上紧箍咒,让他们也同天下同胞一样,竞争起来,努力起来。”
“想偷懒可以,但是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偷懒。”
“一句话,这片土地,他不养富贵闲人。”
“而要想闲逸那就不能求富贵,否则后果就是衣冠尽毁、天下大乱。”
“史上这样的例子已不胜枚举,相信上位自己也是明白的。”
章诚说道。
朱元璋问道:“怎么就养不了富贵闲人?”
“要想养的了。”
“那上位你自己现在就不要去破坏这尊卑规矩,去认郭天叙为主,请他为义军首领。”
“不对,不应该只是认郭天叙为主,而是去认胡元为主,去请求招抚,承认自己现在是在做贼寇之事。”
章诚言道。
朱元璋听后拧紧了眉头,走到章诚身边来,叉腰说道:
“你说的没错,咱不能反抗这片土地上客观存在的事实,咱不能想着子子孙孙在这片土地上什么都不做就能一直富贵下去,乃至为了让他们哪怕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一直富贵下去,去捏着鼻子承认自己是贼,说自己的确是卑贱的人,即便咱愿意用旧礼的方式来界定贵贱,也不能改变这片土地不允许富贵闲人一直存在的事实。”
“上位能这样想就好。”
“我就担心你真幻想靠推崇理学旧礼,就能让这天下一直是朱家天下,而朱家的人还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章诚这时凝视着朱元璋说道。
朱元璋用章诚凝视着他的神色,也凝视着章诚说:
“如果你没给咱看那些书,咱可能真会这么幻想,但这不是伱给咱看了那些书了嘛!所以,咱即便是想这么骗天下人,让天下人相信推崇理学旧礼,就可以让我朱家天下一直延续,但咱也骗不了咱自己啊!”
“咱老朱可能不是天下最有学识最聪明的人,但一定是最实际的人!”
朱元璋接着就很自信地扬了一下手,且苦笑说:
“没办法,咱从小饿怕了,也被欺压怕了,担心稍微天真一下,就会饿肚子,就会被害死!”
章诚点了点头。
他知道朱元璋在这“吃人”的时代里长大,且还是从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底层长大,会特别看重一切决策的实际利益。
而因此,章诚就在这时直接开门见山说:
“张天佑、郭天叙他们要打集庆的话,我担心的是,他们会急功近利,这样反而容易被奸贼利用,不仅仅是会被反对者利用,我也担心会被上位你利用。”
朱元璋听后不禁一怔,浓眉微竖。
但过了没多久,朱元璋就又笑了笑:“若不是早已习惯章先生你这脾气,咱真是一点也不想和你章先生说话。”
朱元璋说着就对章诚言道:“你就不能稍微委婉含蓄一下?非得每次都说的这么直白?”
“我说我没必要委婉含蓄,你信吗?”
章诚笑了笑问着朱元璋。
朱元璋想了想,接着就背着手:“我信!真正以天下为公的人,也就不畏天下任何人,哪怕是咱,也有些怕你!”
章诚听后愕然张口:“是吗?”
“你别不信!”
朱元璋笑着说了一句。
“咱对你章先生是又怕又敬,还有些恨。”
“你说你,让咱明白那些道理做什么?让咱做个又坏又蠢的人不好吗,这样,咱没准将来还能比现在的胡元皇帝还要权力大,想杀谁就杀谁,想怎样就怎样!”
接着,朱元璋也说起了自己对章诚真正的看法。
因章诚对他毫不掩饰,他便也对章诚毫不掩饰起来。
章诚道:“这本就是我加入义军的目的!如果不这样,我加入义军做什么,难道真是想做贼,做你朱元璋的奴才?”
“也是!”
朱元璋笑着点头。
章诚也嘴角微扬。
“所以,他们若真的急功近利,你章先生是不希望他们因此而败?”
朱元璋接着就问起章诚来。
“没错!我不希望他们因此而败,更不希望他们是因为你有意借胡元之手除掉他们而败。”
章诚看向朱元璋问道。
朱元璋突然厉声道:“咱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或许不是,但我很难不去这样想。”
章诚回道。
朱元璋再次叉腰,抿了抿嘴,随后挥手道:
“没错,咱们皆是不可能不把别人往最坏的地方想的人,比如咱也想过你章先生会不会也想当皇帝。”
“我不想当皇帝。”
“如果我想当皇帝,我就自己打江山了。”
“我现在只担心你上位如果不容他们,那将来只怕也会不容我。”
章诚回道。
朱元璋无奈一笑:“就是因为你连皇帝都不想当,所以咱才敬你怕你!”
“世人都想做人上人,唯独你章先生超凡脱俗,只为天下百姓而改礼!”
“我也没那么伟大。”
章诚很想说他不过是因为来自后世,体验过更新的文明,又不用担心不能回去,所以追求才更高而已,以至于做皇帝这种事都还不能完全吸引他去这么辛苦的造反。
但章诚也没有多说,主要是这种事解释起来,会耗费很多精力。
“你伟大!”
“你要是不伟大,天下就没有伟大的人了!”
所以,在朱元璋这么反驳起章诚时,章诚也没有否认,只随朱元璋怎么说,而问:“所以,上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咱连李梦庚、张冕这些人都能宽待,何况他郭天叙、张天佑!”
“说实话,你章先生把咱想那么坏,咱真的很愤怒!”
朱元璋说着就道:“要想避免他们攻集庆失利,咱们对他们毫不保留就是!”
随后,朱元璋就一脸认真地思索着说:“一是防止他们因既想夺下集庆又想损失小,而轻易相信不用自己兵马参与恶战就能拿下集庆,二是防止他们因只想攻下集庆而大意被伏击;前者,咱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隐秘告诉他们,后者,等他们一出发,咱就会派邵荣乃至你章先生率部紧随,一遇不测,可以及时救援,邵荣看在义父的面子,而你章先生考虑到自己的命运,肯定会积极救援的。”
“我想,也不能让他们一点亏也不迟。”
“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在给他们兜底。”
“不然,他们永远成熟不起来,而只会一边一直不甘心自己未能居于你我之上,一边又尽做傻事。”
章诚说道。
朱元璋颔首,而不禁皱眉:“怎么他娘的有种咱在带自己子弟学做事的感觉,说实话,文正那孩子都没让咱这么操心!”
章诚忍俊不禁道:“我把这种人称为巨婴!”
“不过,像这种既觉得自己是皇帝命,又单纯得想别人就该为自己无私奉献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
“这些人,要么消灭他们,要么就只能费尽心机地让他们成长起来。”
“但消灭不治本,所以,我们还是帮他们成长吧,也算是看在郭大帅的份上。”
章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