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在看见越来越多的义军跳到了船上后,眉目舒展开来。
他知道,义军的勇气还是可嘉的。
无论是之前不顾元兵撞桥而勇于过桥的胆量,还是现在主动跳船与元兵拼杀,皆在说明,眼下的义军的确是敢拼敢杀的时候。
而这支义军在历史上会大部分成为明军,然后成为再次北伐的主力,乃至彻底收复数百年未曾归于汉家的燕云之地,进而横扫漠北。
章诚现在感到高兴的是,他在让这支义军尽可能地把鲜血洒在了对外杀敌的战场上,而不是内斗上。
达尼达斯这时已经胆寒。
他无奈地看着洪流一样倾泻而下的义军,覆盖了他的船只,用他未曾见过的大铳,将他麾下的兵勇一个接着一个轰杀在地,用长矛将一个麾下的兵勇窜成葫芦,而这些覆盖他船只的义军,很快又覆盖了对面的河岸。
他自知,自己已无法阻止这似乎已阻断河流而横贯于河上的玄色长龙,故而他选择了自刎,直接拔刀抹了脖子,然后跪倒在了甲板上。
而这时,恰好几颗铅弹飞来,让他的身体抖动几下,然后就躺在了甲板上。
第二军胡泉等踏在他尸体上,陆陆续续地以船作桥地到了对岸。
跟在胡泉等后面的陈野先一干叛徒,也被押了来。
陈野先现在神色很是复杂,他没想到郭天叙最终还是敢冲过去,更没想到义军的水师也这么勇敢,竟也主动来撞。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些义军会那么恨官军,而一个個说来撞就来撞,说跳船就跳船。
他甚至亲眼看见,这些跳船和去对岸的义军,在看向元兵时,都是满眼的仇恨。
他不理解这种仇恨。
正如义军许多人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忠于元廷一样。
章诚加入义军以来,所抓的思想教育工作可没有白抓,诉苦、公审、学习,皆让许多中下层义军的阶级仇恨,被激发到非常强烈的地步。
而且越是新加入的义军,仇恨就越是强烈。
尤其是那些前段时间还是元兵的新义军。
如果说义军上层将领在很多时候,更加考虑的是个人利益能不能最大化的话,但对于中下层的义军而言,他们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心思。
他们现在只想复仇,只想对代表贪官污吏的元兵倾泻压抑许久的怒火,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纯粹是为一种情绪而战。
正因为这种情绪,他们更加不在乎性命的损失。
所以,饶是达尼达斯已经自杀,路过他的义军士兵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捅上一刀,或者踏上一脚。
陈野先本质上还是一个忠于旧礼传统的人。
他此时就特别看不惯达尼达斯这样一个为元廷尽忠而亡的人,被这样践踏,被义军士兵疯狂补刀。
“你们住手!”
“他都已经殉节了,你们为何还要侮辱他!”
“住手!”
陈野先因而破声大喊起来。
但义军官兵们没有理会他。
有义军士兵甚至因此干脆在达尼达斯的尸体上多来了几刀,而挑衅式地看了陈野先一眼。
对于中下层的义军而言,他们没有达尼达斯这种为元廷浴血奋战乃至为元廷尽忠的人是很值得尊重的意识。
他们现在,只有对元廷官僚压迫他们多年后积攒的那种愤怒的情绪。
总的来说,他们只想毁灭,尤其是特别想毁灭曾经压迫过他们的人。
毕竟他们以前忍耐压迫太久了。
如同弹簧一样。
他们之前被压迫得有多狠,被压迫有多久,现在他们反弹得的就有多厉害。
他们才不会管元廷官僚有没有值得同情的,有没有值得尊重的。
他们只知道,凡是给胡元卖命的人就都该杀。
而且越是蒙人杀得越狠。
毕竟,底层蒙人受到的压迫不比汉人轻,但受到旧礼的驯化又没有汉人那么深,心里也更加不平衡,即都是蒙人,凭什么你吃香喝辣,我什么都得不到,所以他们报复起来会报复的更狠。
“我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
陈野先因此在这时直接转而哀求起这些义军来,流泪哀求起来。
不过,中下层的义军无视了他的痛苦,就和他以前无视了底层百姓的痛苦一样。
曾是元兵的郝勒,此时就干脆将达尼达斯的头颅砍了下来,而专门提到陈野先面前晃了晃。
这让陈野先怒不可遏:“你们这些贼子,早晚不得好死!”
人类的悲欢从来都是不相通的。
中下层的义军觉得现在疯狂杀戮元兵很泄愤,很有正义感,而陈野先只觉得很残暴,很不文明。
但当陈野先满眼是泪的被押到对岸后,对岸的义军已经越来越多,八字的形状已经越来越大。
枪林盾墙,已经开始一排一排地朝元兵压来。
“杀!”
“杀!”
“杀!”
郭天叙和张天佑互相看了一眼,就各自持刀高呼起来。
整个第二军的义军都跟着大声呼喊着。
一时,原野上,杀声震天。
人人战意旺盛。
哈雅和陈本这里本因为看见达尼达斯的水军疯狂阻挡义军过桥,乃至不惜毁船撞桥,而感到敬佩,同时认为自己这边当能及时阻止义军过来的,但他们没想到义军也很疯狂,不惜也冒着被撞飞的风险迅速过桥,乃至也不惜毁船撞船而跳船过河。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过河的义军战意如此旺盛,似乎是真想生吞活剥了他们。
哈雅甚至内心里感到一丝寒意袭来,而对陈本说:“当放弃占领桥头,立即撤回集庆,这些妖贼受蛊惑太深,各个两眼血红,我们不能敌!”
陈本看着义军中的自己兄长和自己儿子,颇为不甘:“可是这样中邪祟太深的妖贼,不尽快杀掉,终究是后患!”
“兄长!”
“吾儿!”
“混账,你们这些妖贼,住手!”
正说着,陈本就亲眼看见,义军们把陈野先和陈兆宇等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当着他们的面开始活剐,故而他气得大喊起来。
陈本整个人青筋直冒,仿佛就要炸了一般。
义军这边,郭天叙的确下令,开始当着元兵的面活剐陈野先和陈兆宇等叛徒。
“啊!”
陈野先等因而痛苦地大喊起来,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切下。
郭天叙和张天佑此时皆因此冷笑起来。
陈本看着这一幕,目龇欲裂,而对哈雅拱手道:“左丞,我认为当在这里直接与妖贼决战,一战定乾坤!而不必回撤集庆!”
“你在说什么?”
“在这旷野之外,一无城郭,二无援兵,伱告诉我,怎么决战?”
哈雅说着就厉声骂道:“简直是荒唐愚蠢!”
“左丞!”
“我大元官军什么时候变得不敢在野外对战妖贼了?!”
“何况,现在已有贼骑在我们后面,我们现在也无法回撤,回撤只会兵溃,还不如一鼓作气,尽剿这些妖贼,让他们丧胆!”
陈本红着眼说道。
哈雅道:“你冷静点!陈总管,我们早已失去了战胜他们的机会!”
“左丞!”
“卑下现在很冷静。”
“卑下认为,我们现在还有战胜妖贼的机会。”
陈本说着就指着对面的章诚和花云等人:
“左丞请看,现在贼军大半已经过河,欲从两翼来围攻我们,但却把自己的中枢命门暴露了出来!”
“所以,只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冲过河去,就能威胁他的中枢,灭掉那个正坐在河对岸喝茶看报的文人,那人应该就是章诚,只要能冲过去,杀了他,则整个贼军自会崩溃,连带着我集庆之危亦能解!”
哈雅看了过来,眯眼看着章诚,问:“他真是章诚?”
“那章字大旗当为明证。”
“他贼军中能有几个姓章的贼首。”
陈本说着就因看见自己儿子和兄长等已经快被剔的只剩下骨头,而干脆直接跪了下来,一脸悲愤:
“请左丞不要再犹豫,卑下愿带我陈家子弟兵冲在前面,若真战事不利,左丞自可从容后退!”
哈雅想了想道:“此办法应该更好,便如此吧!我知道,我现在若不答应你,只怕你连集庆都不想回了。”
“谢左丞!”
陈本这里则因此立即喊道:“列阵披甲,前进杀贼!杀一贼,赏银十两!”
“列阵披甲,前进杀贼!杀一贼,赏银十两。”
陈部大军因而高声呐喊起来。
章诚这边见元兵开始继续加速向前,就不禁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
元兵还是主动进了自己设的圈套。
为此。
章诚便对戚祥吩咐说:“让花云虎贲营撤回来,原地休息,准备中门对射!”
“是!”
“迅速压过去,与鞑子交战上,别让他们真冲过河去对付章先生!”
郭天叙这时看出了陈本等元兵的目的,而对胡泉、谢直等大喊起来,并持刀朝元兵们快速跑了来。
张天佑这边也持刀朝眼前的元兵跑了来。
一时间,义军皆纷纷持刀持长矛、火器朝元兵跑了来。
如两股玄色洪流不顾一切地朝急进而来的元兵冲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