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在收到中书省要他来集庆的钧令后,就于五日后,启了程。
眼下,他已经到了太平。
冯国用亲自招待了他。
两人见面后皆不甚唏嘘,还专门来了太平的铁厂。
看着厂区内络绎不绝的工人,李善长不禁问冯国用:“你说天下真要是太平了,这些铁厂还怎么盈利?”
“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全靠张士诚、陈友谅他们养着铁厂呢!”
“当然,我们义军也会支付一笔款子,由中书省统一采购,但等将来天下真的太平了,没有仗打了,这铁厂只怕就得缩减产量,让这些工人都回去务农才好。”
冯国用提起了自己的看法。
李善长会心一笑,问:“回去务农,哪里有那么多田?毕竟眼下,从义军南下滁州来,就没杀多少人,许多义军官兵、流民还有俘虏都等着分田呢。”
“也是,章先生用这种大兴工业的方式,没让很多人死于乱世诸路英雄的争霸中,那新朝就会为如何养活更多未在战乱中死去的人为难。”
冯国用点了点头。
李善长则背着手在满是石渣的路上踱起步来,一时踩得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只怕这天下不能太平太早,要多兴征伐之事才可。”
“虽然你我都看见了章先生给的全球地图,有不少疆域可以开拓,但说实在的,这样做,对执政者而言,就得一直忙忙碌碌,难有悠游而安享尊荣之闲。”
冯国用点了点头,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李善长则突然问着冯国用:“听说章先生要把胡元权贵官僚们在江南的私田分于百姓?”
冯国用点首。
李善长听后感慨说:“章先生是大公无私之人啊!”
冯国用跟着附和说:“确实是!”
接着。
冯国用就问李善长:“所以,公打算奉谁为王?”
冯国用随后又说:“这次让我们去集庆合议,只怕就是为确定谁为王的问题。”
“毕竟集庆、平江、常州皆已下,江南彻底为我们义军所有,已是指日可待的事!”
“现在,即便不对外称王,但也该确认谁为王了!”
“偏偏,我们这部义军从一开始就体系复杂,有郭大帅的旧部,还有上位自己发展的人,也有章先生在瓦梁垒发展大同社时发展的人,以及他在滁州影响的一批已在神机营和第一军担任要职的寒门士子,另外就是你我这种以自家子弟兵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人,所以确认谁为王,居然得商议,不能直接定。”
“尤其是最近这次,郭天叙和张天佑为证明自己,攻打集庆,跟着去的章先生组织他们打下了集庆,只怕让章先生的威望大幅度提升。”
李善长则突然咬牙说:“现在不是谁为王的问题,是上位和章先生这两个人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他们都太把眼前这些工人农民当回事了!”
“以至于,他们都不愿意火并内部,让郭天叙、张天佑这些人到现在还活着,也让这数十万流民还活着,且变成了靠我们义军而活着的工匠!”
“为实现天下大同嘛!”
冯国用无奈一笑,说:“上位和章先生胸怀抱负远在我们之上,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天下有序。”
“是啊,连带着我们本来只是为光宗耀祖而入义军,结果现在也不得不跟着为百姓谋富贵。”
“这次去集庆不管谁为君,谁为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这二人言听计从!”
“让他们尽快意识到,独掌天下权才是第一位的,而不是在这里整什么美美与共,天下人就算是要当奴才,但也没谁想当两个主子的奴才。”
李善长说道。
冯国用很是赞同的点首:“是啊,是必须要有上下之分的!尤其是他们俩,只能存一。”
“兄长,章先生让伱带去集庆的马铃薯叶子突然发黄了。”
李存义这时疾步走来给李善长说了一句。
李善长听后顿时慌张起来,大声喝问着李存义:“你们是怎么照看的!”
“失陪!”
李善长也不再和冯国用说话,就先去了自己的坐船上,到了连土一起搬来的一垄马铃薯培育地面前,问:“什么时候变黄的?”
“今天早上发现的。”
李存义回道。
李善长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船上湿气重,找辆车,我们走陆路去集庆,不能让章先生觉得我们为他做事不尽兴。”
“是!”
——
“章先生不愿意做皇帝,真是令人头疼。”
郭天叙这里也在政事堂合议之前,于一处酒楼和张天佑说起之前欲奉章诚为主的事来,而不禁捻额皱眉。
“但他其实没说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这皇帝该怎么当,不然换谁当皇帝,只要你我不是皇帝,就不可能善终。”
张天佑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郭天叙微微一叹:“我知道!我甚至还清楚,真要照着章先生的意思改帝制,虽然命是会保住,但肯定日子也不好过,只怕是生不如死!”
“就比如说现在,为了给百姓谋富贵,章先生把胡元那些王公大臣在江南的私田要分给百姓,不是大家一起按功分了,那将来改了帝制,是不是也会了给百姓谋富贵,让皇帝逼着我们这些带兵的人,去边塞为百姓守边,乃至还得为新增的百姓有田分,去开疆辟土,到老死才能卸甲回乡过安生日子?”
“你没说错,要么提前自去兵权,要么就只能一辈子为天下百姓做事。”
张天佑点了点头。
啪!
郭天叙直接拍案而起,对张天佑指了一下外面说:“我也不知道朱元璋怎么就不反对章先生这种主张,他不是说想当皇帝吗,怎么就愿意分田,怎么就愿意信大同那一套!”
“国瑞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大帅在时,就是个有大志的,所计较的也从不是个人得失。”
“只要章先生一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他就一日不会与章先生反目。”
张天佑笑着说道。
“是啊!”
郭天叙无奈回了一句,就摩挲了一下脸:
“我有时候都想派人杀了章先生,但想想那样只会对朱元璋有好处,对咱没好处,没有章先生的朱元璋,只会早就让咱死在了陈野先手里,所以咱就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还得期盼着章先生能一直活着。”
“但我更想的是,让他章先生当我们的主子,当我们的君王啊。”
“你说,他怎么就不愿意呢?”
“我想做他奴才怎么就那么难呢!”
郭天叙越说越激动。
“章先生是心忧天下的伟人君子。”
“他不想要奴才,只想要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一生的国家良将!”
张天佑则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而看着自己这个外甥,神色很是凝重。
郭天叙不禁苦笑了一下:“舅父,实不相瞒,我有时候真想拉着你出去单干,自立为王,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们单独出去肯定没有章先生和朱元璋发展的好,他们一个比咱们果敢,一个比咱们聪明,更重要的是,他们这样做,的确能让天下百姓变成他们争夺天下的助力。”
“别多想了。”
张天佑起身拍了拍郭天叙肩膀说:“要么将来灭元后就卸甲归乡,要么就真为天下百姓做一辈子的国家良将。”
“为天下百姓为贵族,有什么意思!”
郭天叙说着就灌了一口闷酒。
但张天佑还是继续劝着说:“这次政事堂合议,无论确定谁为君,我们皆只对章先生言听计从,无论如何,听章先生的总比听朱元璋的好,或许,日子久了,章先生也会因为我们的言听计从,渐渐也滋生出不容朱元璋的心思,那时就顺水推舟,让章先生做天下之主,与他一起除掉朱元璋,这样大同社就名存实亡,说的直白些,我们就暂时坐稳了想成为章先生的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走狗!”
郭天叙郑重地点首:“舅父说的是,得让章先生先习惯那种别人对言听计从的感觉!”
——
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十月。
李善长和冯国用等已即将来到集庆城,参加政事堂合议,而章诚和朱元璋则政事堂合议之前,开了一次大同社内部的会议。
“诸位同仁,眼下义军打下了集庆城,江南为我义军所有,已是唾手可得。”
“但我义军的成分也因此将更加复杂,为了避免这种复杂造成整个义军的实力下降,我们要加快大同社绝对掌控义军的步伐。”
“第一军还好,第二军和第四军还残留着许多更讲宗族情谊不讲大同信仰的情况,第三军还在扫盲和发展社员,最糟糕的是新归附的,到现在还是旧礼那一套,长官对士兵想杀就杀,想打就打,使之如奴隶,这样下去,怎么能彻底大同?”
朱元璋在大同社内部会议上提出了想让大同社尽快绝对控制义军的想法。
章诚也跟着附和说:“的确如此,义军可以不是我说了算,也可以不是上位说了算,但必须是大同社的理念说了算!”
“为此,我提议,接下来,准备将义军中凡事拒不认同大同理念的直接清除出义军队伍,这不是攻下集庆后要卸磨杀驴,是统一意识,要么走要么刀枪相见,你们各自下去后跟自己的分社社员做好沟通工作,让他们皆在底下士兵中间做好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