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这么一发怒,早就对龚伯约等文官感到不满的张士信便趁机提议说:“兄长,龚伯约欺君罔上,当斩!”
龚伯约这里也害怕被杀,便拱手作揖说:
“臣绝无欺君之意,只是言语不当,使殿下误解,还请殿下恕罪。”
“孤暂且饶你这一次。”
张士诚现在只想苟着过安生日子,不想做任何激烈的事。
所以,他也没打算对大臣们严酷对待,也都表现得非常的宽仁,即便龚伯约冒犯了他,他也懒得多计较。
正因为张士诚只想苟着过富贵安逸的生活,不在乎个人的权力尊严,所以他对从大同社借款建造铁路的提议也没有多抵触,也就吩咐说:
“为国计民生考虑,同意大同社的提议,向大同社借款建铁路!”
张士信拱手称是。
梅思祖和龚伯约等反对者也只能无奈叹气。
“我想过张氏会亡,但我没想过,张氏将来会因大同社以非刀兵相见对方张氏的手段灭亡。”
“大同社的那个章诚,是真的厉害!他是真的在颠覆这个天下,而我们已拿他毫无办法。”
梅思祖因此在离开张士诚这里后,还特地对龚伯约如此感慨起来。
作为文官中改革派的龚伯约则呵呵一笑说:
“章诚固然厉害!可还不是因为我们满朝诸公私心太重,不肯让利于民所致!”
“设若我们也分田于民、提高工匠地位,厉行节俭,整顿吏治和税政,发展实业,哪里会被他大同社拿捏?”
“话虽如此说,明明如今靠曲媚大同社就能国泰民安,所以何必再做让利于民的事?再这样做,就只能是说也要让庶民皆富贵,可这样与推崇大同理念有何区别?”
“眼下真正是不让利则亡国,让利则亡天下!”
梅思祖则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龚伯约听后则也问着梅思祖:“可现在这样做跟将来大同社统治我大周又有何区别?”
“至少来的慢一些!”
“至少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有希望暂时看不到大同社出现在我们淮扬一带!”
“至少我们这一代儒士还能继续在这里推崇圣人教义!”
梅思祖也很严肃地回答道。
龚伯约倒是更加不屑,而说道:“我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何《中华报》上面要提大同社是唯一正确大道,是客观存在的真理,而不是任何旧学都能阻挡得了他的出现的!”
“可以这么说!”
“或许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是推迟他的出现,而不是阻止他的出现。”
梅思祖说着就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夫也只能是提前去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控诉章诚之罪,而不能做别的事!”
龚伯约听梅思祖这么说,也眉头紧锁起来,一脸忧郁。
大同社的出现,的确让很多保守的官僚士大夫感到绝望。
他们没有魄力去改革分配制度,也更没有魄力去直接承认自己的反动性,所能做的最有魄力的事也只能是自我了断。
“这就是我们大同社优越的地方。”
“张士诚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我大同社给他下的钓饵。”
章诚在收到张士诚打算向大同银行贷款的消息后,非常高兴,也就在朱元璋面前,对朱元璋说起大同社的优越性来。
朱元璋没有多感到意外,所以表现的很淡然,而只点了点头说:“现在就看陈友定是什么态度,如果陈友定愿意主动投降,或许我们可以提前北伐!”
“眼下我们打败了方国珍、张士诚和陈友谅。”
“方国珍已归附我们大同社。”
“张士诚也不敢再视我大同社为敌。”
“陈友谅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想必陈友定现在也应该会更加清楚的认识到我大同社的实力,而可能会愿意归附你上位个人,但他只怕他不愿意归附大同社。”
“因为让一個地主放弃做皇帝容易,但让一个地主放弃做土皇帝恐怕很难。”
章诚这时则说起了他的看法。
朱元璋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首。
这一世的陈友定因为陈友谅一开始比历史上扩张的更快的缘故,也比原历史上崛起的更快,眼下的他已经成了福建实际的最高统治者。
陈友定也对眼下的大同社崛起颇为警惕,也一直在关注着大同社和陈友谅对战的情况。
而这个时代的很多官僚士大夫都不愿意看见大同理念出现。
陈友定也不例外。
因为大同理念的核心主张就是规定统治者有责任让自己统治下的子民皆富贵起来。
这与以前统治者只是有责任保住自己江山社稷长盛不衰,不需要在乎百姓富贵程度不一样。
大同理念要统治者对民众承担责任,无疑会让统治者更加辛苦,在分配利益上不得不让出更多利益给百姓,而要让利于民,自然也意味着要增加民权,增加民众自由度,降低统治者对民众的剥削程度。
所以,越是精明老道的官僚士大夫就越是不喜欢大同社。
反而是才起义成为新政权的新统治者可能还没意识过来,或者没有那种大同理念一旦推行会对自己地位有多大影响的概念。
陈友定在知道大同社大败陈友谅后,自然也感到非常失望。
他是真不希望大同社赢!
但大同社的确赢了,而且赢的惊天地,泣鬼神,让陈友谅输的只能抱头大哭。
“真不知道那个叫章诚的文人是哪里抽了风,竟然给朱元璋这么一个要饭出身的破落户传播了这样的理念。”
“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正因此,陈友定越发不理解章诚为何要让大同理念出现,也就在公堂上,依旧不解地问起自己的一干文士幕僚来。
文士幕僚皆没有回答。
他们都无法理解章诚为何要让大同理念出现,正如狼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把猪抓来养着而不是吃掉一样。
陈友定和文士幕僚们都很清楚的认识到,大同理念虽然不让他们喜欢,但大同理念的确能让政权实力增强的非常可怕。
眼下陈友谅被大同社轻易打败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所以,陈友定对挡住大同社对福建的吞并也没有什么信心。
他知道,现在的大同社,就如同战国时期执政理念更先进的秦国,他们这些就如同昔日不愿意大幅度革新自己的六国一样,别说单独打败大同社不可能,就算是合盟打败大同社都不可能。
因而,当朱元璋派使者范镇来劝降陈友定时,陈友定没有像原历史上一样直接杀掉劝降者。
毕竟这一世,他知道他这个福建割据势力不是大同社的对手。
不过,陈友定依旧不愿意接受大同理念,去把百姓当人看。
尤其是一想到,他要是接受大同理念,就等于让他承认他有责任让他内宅那些婢女仆人也富贵起来,他就感到非常难受,就有一种自己其实不是贵族的感觉。
所以,陈友定特地问着来使范镇:“你们上位真的执意要一直坚持大同理念,哪怕是将来真的得了天下,也是如此?”
“这个。”
范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主观上其实跟陈友定一样,也希望朱元璋继续建立家天下的王朝,别整什么大同社。
天下汉人就该贵贱有别,老百姓就该一辈子做牛马!
哪怕是老百姓可以富贵,那也只能是看个人的造化,不能说是统治者有责任让每个老百姓都富贵。
这样,统治者才不用非得尊重可以增加生产劳动的人才,才可以让,无论有多利于国家和人民富强的人,只要地位低于自己,也得在见到自己时给自己下跪磕头。
如同儿子再优秀,也应该在父亲面前卑微如尘土一样。
范镇虽然主观上这么想,但他客观上不敢贸然代替朱元璋,也就只得故作高深地选择不回答,而反向问陈友定:“公为何这样问?”
陈友定见范镇不肯透露朱元璋的真实想法,只得起身道:“那好!我把话挑明,我可以归附他朱元璋,让天下早日一统,但是,我只接受归附他朱元璋,只愿意认他为君主,只有他愿意做天子且独尊儒道的天子,我才愿意归附,如果他不肯摒弃大同理念,执意乱君臣大义,让这天下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那我只能与他朱元璋为敌,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范镇听后只说道:“可公现在与我大同社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就是以卵击石,宁殉道,也不苟活!”
陈友定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范镇倒也因此不禁对陈友定作揖一拜。
陈友定也明白范镇为何拜自己,也就没有多言,只跟着回了一礼:“公当劝劝上位,为天下生民立命计,不因弃圣人教义,而使天下兵戈之事不能速消。”
范镇点了点头:“在下尽力。”
陈友定因而向范镇再次一拜。
本来是范镇来劝降陈友定的,这一下子反倒成了陈友定来劝范镇,还劝成功了范镇,使得范镇答应劝劝朱元璋。
可见儒教在地主官僚心中的地位有多强大!
朱元璋在从范镇这里得知陈友定的条件后,也神色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