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是一种武器。
斯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解这一点。
他由衷感谢母亲向上天祈祷,所获得的比白雪更白的肌肤,比鲜血更红的嘴唇,比乌木黑还的头发。
如果没有这样的脸,他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因为他其实不是公主。
作为一个皇室继承人,他出生时,国王的年纪还不算大,他并不爱皇后,当然也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是一个极度自我且专治的人。
国王不希望拥有继承人,他沉迷魔法,希望能够获得永生。所以他才与会魔法的皇后结婚。
皇后怀孕后,发觉了这一点。
她日日祈求,向上天祷告,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公主,她要美丽,美丽到楚楚可怜,令人心软。
但无论她如何祷告,最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她生下了两个孩子。
先生下来的是女孩,随之又生下一个男孩。
女孩刚出生,就因为国王暗中祈求来的诅咒陷入了沉睡,恍若没有呼吸,男孩却很健康。
国王没想到会是双生子,他求来的诅咒只灵验了一个。
皇后没想到国王竟然会绝情到这个地步,刚生下来的女儿就陷入了沉睡,她几乎崩溃,轮番抱住两个孩子,被诅咒的是女儿,健康的却是儿子。
她不敢去面对之后的状况,国王的冷血让她害怕,如果之后一定会不幸,或许刚出生还没有意识时就能死亡,也是一种幸福。
她准备扼杀男孩,孩子却拼命地哭了起来。皇后惊慌地收回手,不小心推落床柜上的花瓶,崩裂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指,鲜血落在婴儿的脸上。
多么地漂亮,他的嘴唇比血还要红。
她怔怔的望着这个孩子。
如果,如果被诅咒的是儿子,健康的是女儿,是不是状况就会不同了,她想,上天为什么要开玩笑,为什么弄错了。
但是她真的不舍得,两个才这么小的孩子,呼吸都像小猫一样微弱。
后来,她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下定了决心。她将沉睡的小公主装进水晶棺中,后来又藏进了王国积雪的地下室中,水晶棺暂停了属于公主的时间,让她一直维持着现在的状态。
然后,她才将儿子交给国王。
“陛下,您的女儿。”
她将孩子抱到国王的面前,“多么漂亮的孩子,您看看,您将会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公主。”
国王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说实话他连女儿都不想要。
但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美丽了。
这是一场赌博,但她赌对了,国王连看都没看孩子一眼。
皇后把自己为女儿取的名字给了这个孩子,因为怀孕时天上正下大雪,她许愿孩子的皮肤比雪还要白,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白雪公主。
除了王后,没有人知道斯诺的真实性别。
对于斯诺来说,七岁是他人生的分水岭。
七岁前,他的母亲缠绵病榻,皇宫内没有人在意他,他像影子一样生活。
七岁时,他的母亲去世了。
有没有母亲,是不一样的,他连根本吃不饱的饭也没了。
但与年龄同时增长的,是他的美貌。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经常受到同情他的侍女和士兵的接济。
美貌是一种利器,他知道,他会利用好,他的生活水平也和容貌一起上升。
与此同时,他需要拥有一切美好的利他品质,他活泼开朗,热情善良,为他人着想,他不能表现出一丝阴暗。
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活下来而已。
斯诺的善良美好在他的刻意经营下,很快广受欢迎,毕竟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天真可爱的小孩,又很会察言观色。
因为这张脸实在是太美丽了,谢谢母亲。
不再像透明人一样生活的代价,就是他重新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注。
七岁之后,无论他如何节食,甚至断食,他仍旧迅速抽条拔高,他宁愿一直保持小时候的模样。
随着国王的年岁增长,他对斯诺憎恨也不断加深,就算不过是个公主,以后也会领回来女婿,照样可能威胁他的统治。
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在斯诺的身上。
斯诺知道,迟早会有一天,父亲会因为没有办法容忍他的存在,而想办法杀掉他的,而他也会长大,没有办法一直维持着小女孩的模样。
他越成长,父亲就会越恨他,越想杀死他。
这一天迟早会来。
母亲死后,父亲娶了继母,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丧礼和婚礼几乎毫无时间差。
继母是一个女巫,同样擅长魔法,斯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愚蠢、脑袋空空、自作聪明的恶毒女人,并且她还讨厌他。
他只关注了她很短一段时间,就转移了注意力,他从不关注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的存在。
但他没有想到,先对他下手的不是父亲,而是继母。
这一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样,阳光很好,万里无云,经常帮助斯诺的侍女偷偷告诉他,皇后找了一个传说中的最强猎人入宫。
斯诺爬上了苹果树。
苹果树上,可以将来往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他小的时候就经常爬树。花园里的苹果树很多,在还吃不饱的时候,他靠着这些甘甜的果子充饥。
日光透过树影,落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线,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偏移,繁密树叶下的空间隔绝了外界,阴影遮蔽,他藏在枝干上,观望着道路,目光垂落,一动不动。
他从树上摘了一个苹果,在心情不安时他常这样,不住地摩挲苹果光滑的表面,长久的等待中,他将苹果凑近嘴唇,咔嚓咔嚓咬苹果。
清新甜蜜的果肉在口腔中,味道则完全尝不出来,甚至有些苦涩。
视线边缘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她从远处的走廊下走出来,光落在她的棕发上。
她穿着亚麻质地的简单布衣,树上的视角,可以看到来者的后颈,她有一头略有凌乱的棕发,被束在脑后,有几缕凌乱的落下来。
她的后颈很瘦,瘦到隐隐能看见皮肤下的骨形,宽大的布衣领口下是直线的肩,一笔一画都笔直,这人像是直线组成,像是一棵雪松树。
阳光落在她的肩上,似乎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敏锐地抬起头,看向树上。
她的目光穿过枝叶,径直锁定斯诺的脸,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斯诺完全没法形容,他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几乎已经开始感觉眩晕。
混合着巨大的紧张感和恐惧,他的心脏跳动到抽搐。
他猜测自己的瞳孔或许都已经放大了,因为恐惧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还是依靠本能,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他很害怕。
说实话,后来斯诺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凛绮时的场景,他发觉自己竟然没注意到凛绮长什么样。
他当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背后的弓,以及腰上的剑上了。
那是一张颜色古朴的木弓,保养得很好,阳光下隐隐泛着木头的光泽,应该是主人常常拿在手上把玩。
那把剑也是如此,即使还在腰上佩着,没有出鞘,却已经让人觉得危险。
斯诺从小就十分会察言观色。
这人很危险,她的眼神,比她的眼睛更加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她的站姿,比她的身体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她的外表不足以给人留下印象,气质却和她身上的武器一样。
她是一个身体里的某种存在,远比外表给人印象更深的女人。
看来他那蠢蛋继母这次没被人骗,这次请来的,确实是真货,这人或许会夺走他的生命。
光只是这样想,斯诺的心中就开始发沉。
死亡的恐惧又开始袭击他,如同巨大的幕布,从天际降临,如同丝丝缕缕的蛛网,垂落黏腻已经快让他窒息,然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消失了,阳光,微风,还有苹果树。
他依旧在微笑,询问她,“你是谁?”
然后女人望着他,她的目光像是潭水,她简单地回答,“我是猎人。”
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她是猎人这个群体里最强的货色。
女人平淡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和死亡通知没区别。
斯诺深吸一口气,微笑了一下,从树上跳下来。
他喜欢从树上落下来时的失重感,仿佛无处不在的阴霾都褪去,树荫下的绿色重新出现在眼前。
在他想象过的自己可能出现的一百多种死法中,最喜欢的就是这种。
他从树上落下,落进这个女人的怀里。
他带起的风,吹拂动女人的棕发,她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大了一瞬,距离更近时,斯诺才看清她到底什么模样,她稳稳接住了他,仿佛抱的是一只猫。
斯诺仰起头,对她甜蜜地微笑。
他恨不得直接把手插进她的胸膛搅个稀巴烂,或者掐断他在树上时就已经看到的修长脖颈,但他现在只能微笑,用微笑来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体重偏轻,但到底不是一只小猫,这个人居然连从树上跳下来的人都能稳稳接住,而且手臂连抖都没有抖一下,稳如磐石。
第一次的试探,结果就让他很惊慌。
他真的害怕死掉。
阳光错落在地面,微风吹动树叶,扑簌簌的声音轻轻响,连带着地面碎金般的光斑也微微晃动,斯诺盯着抱住他的女人的眼睛,近距离地看,阳光下,她那深色的眼睛也被照射得透光。
他连瞳色外圈的环都仔仔细细地看了,毕竟他很大概率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如果连凶手的脸都没记住,那也太可悲了,他反正肯定会变成幽灵的,死了他绝对要缠上这个人,让她一辈子倒霉。
然后斯诺微微侧了侧脸。
他每天早晨都会花一个小时打扮,挑选和时令天气相配的衣服,他无数次练习表情,就像一个剑客一天练习无数次拔剑一样,他每天呆在镜子前,一下又一下地展露微笑。
和这个一看就是早起随便抓一件幸运外套的女人不一样,他最在意的,就是他这张能保下自己命的脸。他对自己的脸也很有自信。
他靠着美貌当武器,已经不是第一日,没有关系的,他会活下来。
他不想死的,无论怎么样都要活下来,哪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