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秦可卿幽幽道:“白乐天《琵琶行》中道尽了对江湖女子的怜惜同情。
可也同样是这位大诗人,酷爱纳妾买婢,还向朋友炫耀。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此句名传千古,婢女作礼送人,攀权交换、那更是风尚。”
贾琮沉默无言,在封建时代下,女人被定义的唯一作用就是繁衍。
只能怪大环境如此,甚至连儒家至圣的孔子也无法避免。
至于儒家制定的那一套思想道德标准也不完全,其中不免蕴含几分讽刺。
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高喝煽动“存天理,灭人欲”。
私底下却先染指尼姑,后强占儿媳妇。
妥妥厚颜无耻的伪君子一枚!
作为一名先贤大儒,朱熹可曾将伦理道德放在心上?
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简直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除了臣民之外,皇家里的荒唐事也有不少。
武则天是唐高宗李治的妃母,李世民驾崩后,却公开纳武则天为妃。
杨贵妃原是李隆基的儿媳,后宫佳丽过万,一天玩一个,换着玩一百年都搞不完........
除此之外,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还让亲姑姑侍寝,强行纳后宫。
明朝的老朱家,更是一部家庭伦理剧,堪称十八禁。
还有我大清王朝的风流皇帝乾隆,那更是不要脸。
小舅子傅恒的老婆都被他搞了,简直是名垂千古啊。
故此又有神评历朝历代:臭汉——脏唐——宋不清——明邋遢——清鼻涕。
凡是权势越集中的地方,人伦道德越容易被打破。
对此,贾琮有心无力,他一个人如何能抗衡得了整个封建礼教?
整个社会风气?
或者说,为何又要作死的去抗衡呢?
是!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是女子时代的悲哀。
包办婚姻在现代人来看就是思想的不进取、老封建。
就像陆游和唐琬,彼此相爱却无法在一起,不能终身厮守。
愚孝和妈宝男,何其可怕!
思想的禁锢、古旧、不懂变通,此类大多害人害己。
难道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吗?
不,是人类的天性,人类的组织问题。
人类自诩为高级动物,这句话不乏含有一丝高尚的意味。
可本质上,人类依旧是动物的一种,无法改变天性。
他们的本性是多婚的,不管男女,都是如此,所以古代会那样,现代又会这样。
许多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已经证明过这个事实。
只不过,环境和律法施加给了我们礼仪道德、伦理羞耻、贞洁妒忌、情感爱欲。
但小孩子是不懂这些东西的,一切道德伦常皆是源于习惯,习惯又源于生活。
其实把问题、把这个社会看得越透彻的人。
往往都活得不是那么轻松自在,因为很多东西,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
许多颠覆三观的事件,总是与网文、书本里处处讲究逻辑的设定,与众不同。
贾琮的确无话可说,即便有话谈论下去也只是一番空轮。
不切实际,反而会加深她的痛楚罢,所以选择了沉默。
秦可卿似是终于将压抑在心坎里多日的愁绪,倾泻道出。
复又再不顾及仪态般伏案痛哭,鬓角玉钗斜插,宝珠晃动。
这一刻她不再是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而是一个满心委屈与无奈、有口难言的小女人。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萧墙深宫的宫女是如此,贵族高门的女人也是如此。
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等同。
平民低户的黎庶,可为一文钱大打出手,可为半尺地争出人命。
而侯门高府的贵族女人,会因家常琐事,世俗人情而烦闷不已。
她们被当今社会,被一群使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装点外表的男人要求着。
饿死事小,失节是大!
面对禽兽公公三番两次的挑逗,她除了逃避,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就算躲避........又能避得了一生吗?
跑得了和尚,终究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
见秦可卿伤心欲绝的凄美姿态,贾琮眉头紧锁,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他当下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怕是贾珍那老货开始愈发施压了。
这与他先前所判断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可自己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根本不能实际帮助她什么。
和贾蓉离吗?
倒不是没可能。
贾琮灵光一闪,忽念及此。
犹记得唐律曾提及过夫妻和离,大清律例明确写道:
“若夫妻不相和谐,而两愿离者,不坐。《大楚律法》同上。”
意思是夫妻不和睦,双方都愿意就可和离。
可即便如此,哪怕女方愿意,男方不同意便无法和离。
大楚律法中:背夫私逃的妇人,杖一百,从夫嫁卖。
所以,只要贾珍不让贾蓉放手,秦可卿就只能认命,凄惨悲哀,忍辱偷生地过活。
此事有点难办啊!
贾琮暗叹了口气,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可卿房。
待秦可卿再度抬起头来,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失态。
秀颜上的脂粉早已哭花,玉手连忙整理钗鬓,端正姿态。
重新抬眸望去,才发现她这个新认的“小师弟”早就默默离开了。
窗外,春光旖旎,柔和的阳光洒在飞檐上,燕子剪尾,缠绕廊下。
秦可卿怔怔的望着西厢房的方向,芳心几分纵乱,几分烦闷。
为什么要把那段心里话诉说给他听呢?
或许是认为他......应该能听得懂罢?他也许真能理解、看得清楚。
前后几次的观察,秦可卿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叔叔,与贾家一众男儿都不同。
或许她真的只是想找个顺眼的人来倾诉罢了!
而且这个人还不能是熟人。
或许正是被贾琮表露出的那股老成之气所感染。
又或许是因为说到触心之言,一时情不自禁。
总之复杂非凡,一团乱了针脚的麻,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心思重,容易乱想的性子。
在原著中某一回里“顽童闹学堂”那件事后,牵扯出贾蔷外搬,也许生出了些流言蜚语。
秦可卿便一直闷闷不乐,心病导致身病,可最终治得病,治不得命。
不管现实怎般无奈肮脏,心理上总希望洁净、一尘不染。
闻着香炉中飘飘然的檀香,秦可卿的情感很像熏笼里飘飘柔柔的烟。
荡啊,荡啊,此际思绵绵,看不到方向,唯有随风。
心绪是一种复杂的东西。
一旦触及,一旦打开,便会产生胡思乱想的情绪来。
就如同商纣王剖出比干的心一样,是好处,也是坏处。
经历了那一次失态的抛心交谈后,秦可卿在此后几天里都不敢再与他谈论了。
即便说话时也必须要有个人在场,毕竟孤男寡女本就不像话的。
何况她还是有夫之妇,更要避讳,需知人言可畏。
尤其是文人士子的笔杆子,比刀子还利害。
她时常与小弟说话,通过秦钟的口中,也对贾琮有了更进一步的印象。
她甚至发现由于王熙凤带连而来的芥蒂,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世事当真难料。
毕竟同属一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
贾琮瞧她装作浑然无事一般,为了不至于尴尬。
他也当没发生过,半口不提及那天的事。
交谈止于礼节,时光如沙漏瞧瞧移动着。
秦钟偷懒打盹儿,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秦业私下里狠狠训斥一回,还拿他来做比较。
秦业每日认真负责的授教,每当讲到破题,便开始出题目,安排作业。
贾琮认真学习,不厌其烦的反复作思考、记忆、下笔。
日子一连过去好几天,直到春寒料峭的景象逐渐消散.....
........
........
秦家正堂。
四人同堂一道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待饭食毕。
秦可卿拿帕子抿嘴,接过宝珠手里的茶漱完了口,才道:“今儿是清明节。
府里要开祠堂祭祖的,琮三叔那边可有人过来摧?”
“大老爷倒是派人来通知过.......”
贾琮也漱完口:“我说暂时还不能回去,府里有珍大哥和琏二哥在,应该不妨事。
先不提往返二十来里,读书就像打仗,难道一封信过来说家里有事,这仗就能不打了?”
“我也一样,府里派人来摧,但我想再歇几天才回去。
东城朝阳门外有座天齐庙,离这儿最近......”
秦可卿轻蹙眉头,看向父亲说道:“我想带着小弟一起去那儿祈福。”
秦钟拍手叫欢:“那正好,景之也和我们一起去耍子罢,多热闹。”
景之是贾琮的表字,所出自于《九章》,具有祥瑞、文雅之意。
由于贾琮即将科举下场,所以秦业给他取字景之。
秦可卿美眸盯着茶壶,等秦业点了头,她才回房去换衣裳。
秦业道:“景之所提的社仓之计甚合我意,前几日我跟唯中提了,唯中与顺天府尹有交情。
他们在宛平县建立了一个社仓,效果有显,当是利国利民啊。
谈论起你的梦靥灵光,唯中还啧啧称奇,说定要见一见你。”
唯中是西城御史陈东生的表字。
贾琮笑道:“全得先生教的好,唯中先生是否还和老师一般,没有升迁的迹象?”
“难!”
秦业闻言摇头叹道:“官途一道不比科举之道,二者相差异甚,我们都熬过了半辈子。
论才学,唯中远胜于我,他本来该选入选翰林院庶吉士。
却因他脸上那道儿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疤,终被刷了下来。”
秦业如今算是把贾琮视若己出了,完全当成关门弟子教导。
来日也对秦家、对秦钟都有利,而且贾琮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很好授教。
秦业也不愿抓得太紧,便道:“你今儿出去仔细看看吧,多见一些世情也好。
钟儿便是被我娇惯了,经义也不得落下,回来就拿与我看。”
贾琮点头应允与秦钟一道出了正堂。
秦可卿带着宝珠、瑞珠两个丫头俏立在落漆的柱下。
她特意换了身牡丹齐胸对襟长裙,浅红披帛。
绣花鞋若隐若现,青丝放了下来用发带束着,直垂到细腰翘臀之间。
脸施粉黛,唇点朱红,不加封腰。
整个人如同画儿中走来,柔荑白嫩修长,眉目如描。
秦钟朝贾琮挤了挤眼,低声问道:“你看我阿姐可漂不漂亮?
比起你家的那些姐姐如何?
哼哼,料想西子玉环在世,不过如此。”
贾琮默然无语,不答!
管家秦海于门外备好两辆马车,贾琮和秦钟一辆,秦可卿单独一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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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外有一座“天齐庙”,掌庙的是王道士。
顺天府将其发给礼部度牒,度牒记录姓名、贯籍、从师等等。
如此一来才算合规合法,每月还能领一点朝廷给的微薄供济。
若是前世的贾琮,自然不相信、迷信什么神鬼之说的。
万事都要讲个科学依据。
不过,自从他糊里糊涂得重生到这里,曾经的心态也不免跟着转变,半信半疑起来。
当下对这些倒也不排斥,毕竟人也不能没信仰和理想。
有时候信仰这个东西,反而更能使人坚持。
贾琮索性便也跟着祭拜上香,捐点香火钱。
期间。
秦钟硬拉着他在市集上闲逛了一会,回来后依旧在租了天齐庙的一间净室内歇脚。
等秦钟累得歇下,贾琮再不做犹豫地闯进了同院的秦可卿净室。
当是天意如此,瑞珠和宝珠两个丫头并不在跟前。
“师弟?”
贾琮的突然闯入让端坐在暖塌上,怔怔发呆的秦可卿回过神来。
不等她开口。
贾琮便开门见山道:“我料想师姐必是有重要的话说,对此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
常言道‘嫂溺则手援’,都是一个道理。”
“你.....你猜到了?”
秦可卿微微一颤,见少年郎一脸认真沉重的点头。
收起了美目中的讶然,随即低眉起身道了个万福。
取下软肩上还未脱下的浅红披帛,倒一杯茶给他。
“我了解贾珍、贾琏之流的脾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师姐但请放心,我绝非那种喜欢四处乱嚼舌根的人。”
贾琮刚说完,就见秦可卿端茶的手一抖。
他急忙接住茶盅,恰此碰到了她的柔荑,触感嫩滑软腻。
贾琮心下一荡,温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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