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的结果。
全凭皇帝一念之间。
秦业遭受吏科都给事中弹劾,大抵他不拉帮结派。
皇帝念其年老尽忠,不加惩罚。
而勘测吉壤这种事情。
乾德皇帝是讳莫如深的;楚朝皇家以为,北明的嘉靖皇帝修道误国。
因而一涉及道士、和尚的信仰。
乾德皇帝都不公开,秘密进行。
皇帝比谁都爱面子,他如何能受得了御史“误国”的劝谏?
后世史书“昏君’的批判?
秦业熟悉工部的操作,他个人又没党派。
皇帝才把这件“私人任务”派给他。
据秦业说,乾德皇帝建造佛寺的钱。
都不敢通知户部国库!
而是从内务府的内库拨下来的。
秘密吉壤,西山潢海铁网山皇庄......
张华、贾珍......贾琮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点头道:“是,到了日子学生再过来。”
宣武门外,西小市廊房。
丈高的木桩竖挂一条灰布幌子。
幌子刺绣着“兰陵书社”四个大字。
在随风飘荡中吸引客人的目光。
外城的建筑兼具北方的恢宏大气、南方的小巧精致。
书店粉墙黛瓦。
前面的外墙半包围正开一道六尺高的门。
主仆三人于门外下马。
贾琮瘦高、书卷气,嘴角挂笑。
铁牛中等身材、曹达华粗壮高大。
俩长随一色青衣小帽、红汗巾、长靴。
有客人、商人、下手伙计、民间驿传的人穿梭于此。
生意看似可观。
众人在这早间疑惑地看到两位掌柜。
亲自笑哈哈地出来迎接这位小公子,纷纷嘀咕。
京城是达官贵人所在,走在一条街道上。
没准擦肩而过的轿子就是一位王爷。
他们倒也不稀罕。
金喜财、黄俊郎迎贾琮到左面一隔间。
木讷的金喜财罕见地说出一口溢美之词。
“小老儿们先恭贺贾公子高中生员,老黄,抬账目上来。”
黄俊郎早会意地递过来给贾琮看。
这小胖墩斜签一坐,险些后仰跌倒。
小心地抓起案上点心吃:“贾公子,自打你连中小三元。
我们再版刊刻之时,就在‘兰陵笑笑生’后面注明。
癸酉宛平小三元、大楚第一神童贾案首名作。
后来《儒林外史》果然大卖几百本,不过......”
“不过商税重,你们没后台,是吗?”
“老黄、老金?想请我这参股的疏通关系?
还有你们得卖了,别家也卖了我的书是吗?”
贾琮摊开账本仔细瞧。
若非他成了八股高手,看这古代账本。
定是两眼一抹黑。
“是啊。”
两人纷纷痛心疾首地点头说。
黄俊郎还爱惜地双手虚捧案上食物。
那样子很是爱惜、吝啬,商人特有狡侩。
这时代商人地位低下。
贾琮也听说,黄俊郎吃够了穷苦。
日日夜夜必拿食物放在旁边,亲眼看着才能睡着。
“说是三十税一!”
金喜财气闷道:“可再又算上打点西城都察院衙门、顺天府衙门的钱。
就斩去了一半,变成十五税一了。
还要除去刊刻成本、工钱、南运脚费、钞关费用。
贾公子,咱们赚头不大啊!”
“公子看这账目.......”
黄俊郎也诉苦道:“贾公子若中了进士,确实能保咱们长久不衰。
可商税方面,能方便方便最好。
这是涉及公子的入账呀,按公子当时的参股说法。
薄利多销,的确不算亏本!可这几月下来。
公子的分红,也不过区区三百两罢.......”
当初《笑林广纪》分册卖。
贾琮卖了数十两,可刊刻出来再卖。
并非如此!
一本书不过几钱碎银、数百铜板。
那时黄俊郎要的是打响头炮。
贾琮收了分红银子,敲敲手指思索起来。
现代人穿越古代,多半要做做生意。
比如发明肥皂、利用科技什么的。
其实没有强硬的后台,经商赚大钱就是扯淡。
想我堂堂“大清帝国”!
多少富可敌国的盐商都被盐政改革玩死了。
晋商的崛起,皇商的名义不可忽视。
这是天字一号后台。
徽商、浙商的崛起,是占了地利之便。
更是西洋大航海时代的激发、催化。
促进了商品经济。
贾琮对于经商,不是十分重视。
开书店也不是暴利行业。
他有更长远的目标:用书店打出他的名声。
借此笼络志同道合的文人集团。
赚钱,倒是次要的。
秀才已经不用交税、服役。
还能免除两个下人的徭役。
等中了进士,挤进士大夫阶级。
自有钱财来源,自己买房、买地。
做个小地主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太招摇。
钱,够用就就行。
像张居正那样过度奢侈,反而给人把柄。
为他人做嫁衣裳,何故呢?
何况贾府的庄屯、房田等几年之内是有保障的。
当然贾琮不会寄希望于贾府的庄屯,也不会盲目安逸。
所以才自己赚钱,不是故意小心翼翼。
这是不得不为之:目下贾府够遭,自己实力还不够强。
最高的政治斗争,是妥协。
“薄利多销就薄利多销,反正有赚头不是?”
贾琮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商税重,可儒林外史大卖。
已有对手眼红,同行是冤家。
商税还是暂时不要免......”
贾琮说着,从袖子掏出几份卷轴:“这些画照卖,就按五钱银子的定价......”
金喜财、黄俊郎二人对视了一眼,大失所望。
他们本来想借助贾家权势,大行方便的。
这时打开卷轴,有几张是素描。
这时代的人看着不伦不类,五钱银子?
哪个傻缺会买啊?
但是,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
已经认定跟贾琮这个后台走。
起码贾琮讲信义,不坑他们。
还有一点前途可期盼。
想严嵩掌权时。
他门下人开的“日月兴”店铺,吃遍京城。
作为读书人,真没必要在经商上浪费太多心思。
权力就是财富,古今如此。
走出隔间,至兰陵书社大堂。
这里有棋盘、书画、琴箫,供客人消遣。
顺便赚些茶酒钱。
大堂四柱与外墙之间的院场又能供人踢毬、投壶。
整个书社内外,充满了书卷气、士大夫生活的雅趣。
这也是贾琮的提议。
二进大门两边,装裱一幅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是贾琮用馆阁体写下的对联。
原著是蒲松龄,这时代的人没见过。
也算是名联了,不少人专为观摩这幅对联而来。
贾琮悄无声息地一个人坐在大堂对奕。
观看、听闻四周之人谈话。
‘“仁兄,儒林外史读了没?咱大楚第一神童贾景之的名作。”
“读了,范进也太可怜了。”
“是啊,这简直是多少穷苦读书人的写照。
范进写了几十年八股,还写不通,自己却不知通。
可怜,可悲。”
说起可怜,范进也比不上严监生。
贾景之的笔法入木三分。
严监生吝啬、却又不失人情味。
终身受大房欺负,妻子王氏死了。
严监生哭得死去活来,这是糟糠之妻不可......
可笑的,严监生死的时候,指着油灯说不出话。
唯有姓赵的姨娘明白:老爷是说要剪断一颗灯芯,不要费......
严监生点头,这是他临终前的遗......
“这种吝啬也算是奇葩了。”
贾景之不愧是神童,早慧。
这份世态人情的描摹,当今无人能及!
相比《红楼梦》大部分剧情都是宅在大观园。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把触角伸到广阔的士大夫社会。
在清朝,儒林外史问世后。
士人阶级争相到茶馆观看,看看有多少人符合书中人物。
这就是优秀现实主义小说的力量。
贾琮对此很满意,想必他已经名满京华了?
贾琮又见几人对贾惜春的书画指指点点。
素描自然也是贾琮教的。
几个书生道:“这几幅画太诡异了点......”
“对呀,还明码标价五钱银子。
谁买呀?
这不坑人嘛!”
金喜财、黄俊郎大是脸红:瞧瞧,贾公子,你丢人了吧?
“这些画,本公子都要了,不用讨价还价!”
正在众人吐槽之际。
这时忽然进来一位玉面书生。
相貌轮廓方方正正,月白色儒袍,约莫十七八的年纪。
缎靴、玄色腰带,英气凛然,左右跟着四五个奴仆护卫。
众人一静,纷纷惊异起来,
这是谁?
哪来的暴发户啊?
贾琮平静地坐着,那位公子的眼神平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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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什刹海对面的胡同街道。
是大楚朝廷几个权力中枢之人的所在。
内中一条烟袋斜街,每当正月十五前后。
烟花点亮夜空。
这里的高楼可瞧见什刹海的风光。
街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的居所。
豪华壮丽的大堂内,便服的贾珍只坐半个屁股。
曾几何时三品威烈将军也能接近于此的奢侈享受。
一去不复返,真是荣华乃是镜中物。
来得容易,去得容易。
若是没有贾琮的横空出世。
他贾珍仍能与戴权私下平坐交谈。
这时却不得不以奴颜婢膝地求他了。
戴权一眼也不看贾珍。
这位老公公躺在两条软榻之间,一条搭脚,一条垫背。
盖着从内宫二十四衙门的针工局
巾帽局孝敬的松江棉布、头靠湖丝。
身穿家居蜀锦。
戴权依旧犹然不满意:“大酷暑的天,太闷了,小钉子,扇风!”
皇帝身边的戴权,和离开皇宫的戴权。
完全是两个人。
贾珍压下愤恨、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
屈辱地摆出谄媚的笑脸,宛如奴才般起立,拉动布条。
“公公若是嫌热,在下给您老扇风得了。”
戴权家的大风扇,是专门请工官设计的机括。
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拉动,一旦拉动。
满室春风,比电风扇都厉害。
不过特别耗费人力。
但对于戴权来说,这点人力算不得什么。
刚进他府里的小太监小钉子早已弯腰进来。
贾珍养尊处优之人,虽练过弓箭,有点臂力。
却是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它,一时挣红了脸。
与小钉子合力,方才勉强扇出风来。
“哎呀!咱家怎敢劳动三品威烈将军的纡尊降贵?”
戴权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心里却很是满足。
这是话里话外的语气,莫过于公然的嘲讽了。
满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府名存实亡?
他早被削爵了?
说起“宁国公”这个封号。
当年九千岁太监魏忠贤给干儿子魏广微封过。
(曹雪芹必然知道这件事,难道老曹是专门讽刺宁国府的?)
贾珍不以为忤,展开笑脸:“使得!使得!老内相是看着圣上长大的。
我现下一介草民,给老内相扇风,甭说屈辱。
说福气都来不及,全天下能有几人有这福气?”
旁边的小钉子心道:“这人拍起马屁来比我都不要脸,看来还得向他学学学习.......”
虽是私下听惯了不少阿谀之词
戴权却仍大悦,他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
受廷臣鄙视,尤其希望得到认可。
倘若得不到,又会变本加厉地攫取权力、财富。
这是一种由身体残缺而衍生的病态心理。
“说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
戴权瞥了他一眼,哼声道:“咱家时间宝贵,司礼监值房每日必去。
几个秉笔、随堂可还等候着咱家呢!
没恁多时间与你闲扯.......”
言罢,戴权啜一杯名贵的江南雨前龙井。
“承老内相这份情了,相救之恩,儿孙辈必结草衔环以报之.......”
贾珍当场认爷爷,喜悦地弯腰恳求:“孙辈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监生的名义。
倘若通政司、内阁递不通,还请司礼监帮帮忙。
事关孙辈身家性命,门外区区三万两。
权当给老内相添个彩头......”
“抬进来吧。”
瞧瞧,什么勋臣之后?
不照样匍匐在咱家脚下?
戴权目光偏上斜视贾珍一眼,心里付费。
然后又挥手道:“行了,出去罢,实话告诉你,这点银子咱家还瞧不上。
但规矩不能乱,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
折子咱家替你奉上,万岁爷怎么说。
就碍不着咱家的事了......”
“多谢老内相!”
贾珍欢喜不迭。
忙命自家奴仆喜儿、寿儿抬银票箱子进来。
大楚的京城钱庄银票,还是有信用的。
贾珍方才退后几步,躬身退到门槛,才转身出去。
戴权暗乐,冷笑:“金陵四大家族不去求王子腾,来求咱家?
宗族内斗么?
这些勋贵家族呐,批蛀虫禄蠹。
没个消停.....难怪万岁爷早已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