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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吴江有女邢蚰烟

    贾琮有些无语。

    林黛玉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

    他记得原著中,黛玉曾在大观园与宝钗说过。

    她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贾府出。

    所以下人背地里嚼舌根。

    林黛玉对家产一事是全然不知。

    古代女人。

    不得不寻一个男人当靠山,夫便是天。

    未嫁从父。

    她现在是谁也不能从了。

    要说可怜,倒也不是没有......

    第二日。

    昭儿请“山人批阅”。

    再过几日就近选了挺灵日子。

    彩棚搭在后院花园。

    贾琮操起笔杆子写讣告、记账。

    铁牛、曹达华、兴儿、隆儿等并林府下人各自出府发帖。

    林管家带人招待吊唁者。

    管潮升气喘吁吁地进来账房:“棺椁选好了。

    按林老爷生前品级,一副油杉朱漆。”

    贾琮停笔,看向他问道:“念倒经的僧人、器物祭品备好了吗?”

    “盐运使老爷、知府老爷、并几位盐商老爷吊唁送的器物。

    都够多了,琏二爷在招待他们。

    小姐摔盆苦灵、小殓还麻烦琮爷过去照看。”

    林管家语气诚恳地请求道。

    贾琮一想林府毕竟不像贾府族人多、下人多。

    处理起来不乱,足以应付得过来,遂点头答应。

    管潮升自是不去的,出来账房时好奇问:“景之还没有定亲吧?”

    “没有,难不成你想给我保一桩媒?”

    贾琮稍显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管潮升嘿嘿一笑,摇头:“没有,就是觉着可惜、遗憾......”

    ........

    一路跟着林管家进了垂花门,到园子停灵场地。

    左右两侧宾客满席。

    深秋的树木大多绿叶凋零殆尽了。

    铭旌的条幅随风飘扬,寺庙请来的和尚身披袈裟。

    敲跋念经地转悠,灵前摆满祭品。

    林黛玉一身白,跪下往盆中烧锡纸。

    双眸红肿,哭得眼泪都没有了。

    林管家上前低声劝道:“老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姐的。

    老爷走得风光,最大的吊唁官儿是淮安的河道总督。

    才到二七,闻信就送来了礼品。

    听说一位王爷在那儿,他们对琮三爷甚是称赞。

    要是当初小姐和老爷说,唉.......”

    林管家欲言又止,说到最后止住了话口。

    林黛玉嘴唇动了动。

    紫鹃出声帮腔道:“琮三爷是会做事的。

    可你这般就为老不尊了。

    丧事之前,哪有谈婚事的......”

    “是是,老奴多嘴了,琮三爷进来了。”

    林管家叹息一声,摇头再不提及。

    贾琮踱步到灵前上香参拜了。

    林黛玉眸光汪汪地瞅视他一眼,素手捧起铜盆摔碎。

    两颊的泪珠线串掉落,额头伏在油杉朱漆的棺椁棱角上。

    紫鹃、雪雁去扶她。

    林黛玉喃喃自语:“你说,家严会往生极乐吗?”

    贾琮点头道:“等在故籍入土为安。

    姑老爷生前生后都一片风光。

    素有清名,一定会的!

    林妹妹可记得家在哪吗?”

    “木渎。”

    “那好,等过了七七,我们陪你回木渎。

    我还要去盛泽,林妹妹身子骨弱。

    好歹哭了灵,先去歇息一会。”

    贾琮瞅着她两只水汪汪的眸子,心里到底一软。

    很是扛不住,说完提步便走。

    林黛玉怔了半响,蓦然生出一丁点儿自悔自恨。

    空旷的灵堂里只余跋声、念咒声,纸钱、香燃烧的味道。

    有一串纸钱是她亲手挂起来的。

    按江南习俗,死者有几岁就挂几片。

    她此时此刻的心绪,就像那飘飘荡荡的烟。

    漫无轨迹,被风捉弄。

    ——————

    馆阁宴席上。

    在林管家调度下,流水席一席又一席。

    那位河道总督的亲信送礼、记账了与会。

    “红白喜事,我家大人叫我运送了三牲冥器。

    林大人一片风光,豫亲王爷的行辕就停在淮安那儿。

    本来要派人祭奠的,到底亲王干系大。

    这才罢了,我家大人给这面子。

    是为王爷,王爷给这面子!

    是为荣国府的贾琮小爷......”

    座上宾客啧啧称叹,贾琏陪笑。

    商会、会长沈三鹳敬酒:“到底是国公府、天子脚下出来的人。

    琏二爷、琮三爷都品貌不凡!

    国公爷后继有人呐......”

    盐运使大人们都陪笑、恭维、称赞。

    新任扬州巡盐御史还在路上。

    这不又可以趁机寻隙吃一笔私盐了嘛!

    淮北官盐正往南运呢。

    等过了七七。

    林府家奴散尽,解除奴契。

    林管家也含泪而去,扶灵南下。

    贾琏当先骑马,吩咐兴儿、隆儿他们代哭。

    这天扬州城南大道围观者云集。

    出行按七品仪仗,卤簿、条幅飘扬。

    纸钱洒了一街,鼓乐齐鸣,哭声震天。

    铁牛哭完又笑:“你死了能有这阵仗吗?”

    曹达华一拍胸脯:“得了,俺命硬。”

    贾琮骑马随在林黛玉轿前,五云馆楼上。

    有不少客人推窗,伸头观望。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

    其中柳采薇正和蒋化蛟在雅间谈诗论画。

    柳采薇修长玉指向下一指:“中间骑马那位少年便是贾琮。”

    “果真一表人才,不愧是神童。

    扬州分社的书我买了,写志怪还有一手。

    据说林御史有一位千金,都怪年龄小。

    当时应天府知府做过她老师。

    夸她聪慧灵敏,不知要便宜了谁?”

    蒋化狡先夸完贾琮,又一脸遗憾地说道。

    柳采薇轻笑:“十二岁的年纪也不小了。

    十五及笄,那就是嫁人的年纪!

    不比我,二十出头尚在旧院。”

    淮安府,钦差行辕。

    甘三躬腰站立。

    余光能瞥见蟒袍玉带的豫亲王爷犹豫不决地翻看书信。

    甘三是甘氏的亲兄弟,甘氏是豫亲王的乳母。

    他们一族是川陕总督的远亲。

    那一年川陕总督进京觐见。

    豫亲王刚出生,交皇后抚养。

    川陕总督便联络宫里的太监打通关系。

    甘氏那时正好生了一子夭折。

    可以哺乳,容貌、礼数无可挑剔。

    后来他们姐弟成了豫亲王最亲信的人。

    皇后下懿旨,皇帝同意。

    甘三补了亲王府三等侍卫。

    掌亲王出入安危、侍卫值班事。

    “贾琮致信,劝谏本王密切关注两淮盐税。

    说盐税收上来,父王必对我刮目相看。

    看来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凌决袆一目十行地浏览完。

    忽然浑身哆嗦地重重一拍紫檀木桌子。

    “这帮扬州盐商、盐官真是混账!

    我凌楚天下的国库,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甘三,镇江副总兵到了没有?”

    “刘副总兵候在扬州,书信到了。”

    甘三深知他的脾性,斟酌着言辞,说道。

    “林御史生前也不敢动扬州的官场。

    哥儿代天子巡狩,深明民间疾苦。

    可也要三思而后行,不能惹得陛下发怒。

    依卑职看,还是折中的好。

    动了扬州盐商,就动了江苏三司。

    势必牵扯到上面去......”

    “你的见地倒和那个贾琮是一样的。

    他也说只能暂时废纲盐、行票盐。

    本王就这样奏上去了.......”

    凌决袆皱着的眉头,舒缓下来:“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贾琮若能真心投在本王麾下。

    来日必是一大助力啊......”

    ~~~~~

    船行数日。

    快到了吴县与吴江的分开地方。

    吴县、吴江虽然是两个县,却都属于苏州府。

    木渎在吴县,盛泽在吴江比邻太湖。

    贾琮把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按要点写成游记。

    从张家湾、临清一直到扬州、姑苏。

    他即便学过历史,可真实情况都要亲身考察。

    扬州盐务的很多潜规则也在他的记载重点之内。

    “林妹妹病弱,守孝二十七个月是不能守了。

    待我回木渎安葬了姑老爷,进京了再传信给你。

    你恐怕今年是回不了京?”

    船舱之中,贾琏思索着说道。

    “甲戌、乙亥、丙子,今年的会试春闱早过了。

    明年回去,后年还能参加乡试,不急!

    到盛泽看看邢家,我再去苏州府拜访沈府台......

    家里那边,琏二哥帮我说说。”

    贾琮点点头。

    贾琏又问了礼品行李是否妥当。

    教训了铁牛、曹达华几句。

    他刚出舱,林黛玉便俏生生地带紫鹃进来告别。

    “吴越繁华,可青行打手、牙行诈骗。

    我也瞧见了,你当心。”

    林黛玉叮嘱道。

    贾琮看看船行还有些时辰,又有丫头在,便不介意地再坐下。

    “林妹妹忘了我有秀才功名?

    欺我也要打量我头上的方巾。

    妹妹病可好些了?”

    “嗯,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

    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林黛玉自尊心极强,自尊心是一把双刃剑。

    她总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她,放下几个纸筒坐下。

    “这是我谢你的。”

    在贾琮看来。

    林黛玉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率真单纯的闺阁千金。

    纵然表面年纪大不了多少,可他心理年龄却是比林妹妹大得多得多。

    稍一作想,自然看得清林妹妹的心思。

    贾琮暗自摇头,心里好笑,嘴上又东一扯西一扯地聊起来。

    林黛玉这样才华不浅的女孩,和他有共同语言。

    贾琮也看烦了史书,就说一些黛玉不知道的。

    地中海的橄榄和争霸、罗马波斯的崛起灭亡。

    南美的黄金、东非的雨林。

    以及那个泰坦尼克号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信手拈来,身临其境!

    故事本身比说书人的嘴还精彩。

    黛玉听得一惊一乍的,抿了抿嘴:“你真会编故事。”

    “林妹妹,我说这些可都是真的。

    从那些西洋传教士口中传出来的。”

    贾琮一脸认真地辩解。

    “咯咯......”

    黛玉秀帕掩唇笑了笑,自是不信,小嘴一抿。

    她现在很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她父母双亡的可怜。

    那种怜悯很伤她自尊。

    她要的是别人打心眼里尊重她。

    贾琮欲哭无泪,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以言者无二三,在这封闭的封建社会。

    这方面真是孤独无知音了。

    他无奈耸肩:“你不信就算了,宝姐姐家还有一房。

    他们海内海外都经商!

    听说那一房的姑娘也走过海外。

    不信她回来进京,你到时且问问她去。”

    大运河的南方终点是杭州。

    从扬州下来,过镇江丹阳、常州无锡。

    最先到达吴县,船在吴县埠头抛锚了。

    二人聊了一会。

    林黛玉起身道:“我走了,你到了吴江,记得写信给我。

    快入冬了,你要是水土不服出了疮藓。

    记得找游方郎中要膏药!

    我小时候贴过,那药见效快。”

    贾琮眨了眨眼,道:“要是中了天花、时疫怎么办呢?

    哎....我听说你们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是真的吗?”

    “想那些晦气的做什么?

    你竟说苏州人爱骗人?

    好呀,重阳九月九。

    你去路边买菊花酒、五色糕。

    只付一半钱试试?”

    林黛玉嗔了一眼,明媚动人地倚门娇笑。

    笑过心知有些失态,小脸一红。

    再不多留,稍显急匆地出了船。

    告别完贾琏、黛玉,在吴县埠头吃过饭。

    贾琮另雇了一艘乌篷船下吴江,跨县经营。

    船家要一两六钱银子,钞关的税收还要垫付。

    铁牛讨价还价,降到了八钱银子。

    曹达华瞪大眼睛算算:“琮三爷,可不是嘛!

    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噗!”

    贾琮、铁牛都被这二货逗笑了。

    “又咋了?”

    曹达华憨笑挠头,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到了吴江下船。

    这回遇到了兰陵书社在江南的驿传伙计。

    亲自送贾琮到盛泽镇,盛泽镇距离吴江县城九十里。

    这里设有巡检司。

    一路上棉花、桑树几乎随处可见。

    田地里少有闲人。

    江南是古代特权阶级醉生梦死、优游林下的最好地方。

    试想前世明朝末年,内忧外患。

    此地仍然一片歌舞升平、盛世风光。

    贾琮下马步行走入盛泽小路,轱辘滚滚,风尘仆仆。

    他还来不及怀念探访柳如是在盛泽的故居。

    就见前方从市集回来的道边。

    几个青行打手提起硬木棍,头戴布巾。

    人高马大地成半包围形状,拦路收过路费。

    颇有些香江古惑仔的味道。

    “公爵大人,你看这姑娘不错呀,咱姑苏就不缺丽人。”

    “是啊,索性托回去做公爵夫人?”

    几个打手小弟摩挲着下巴,坏笑起来。

    领头的祖公爵眼睛一亮。

    后边集市卖生丝回来的虽是抱怨,却不敢说什么。

    青行和牙行一样。

    他们在吴江县衙有关系,惹不起。

    费用低些,一年就交几次买平安了。

    贾琮冷眼旁观地排在中间,那祖公爵点头。

    他们看中的是一位布衣荆钗的姑娘。

    看样子十五六岁,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只是穿着寒酸,这姑娘还算淡定。

    足不出户仅限于中上层女子,民间女子是抛头露面的。

    她不开口,只紧紧捏住衣角。

    她母亲交了钱,可那祖公爵手里掂量着,并不满意。

    “我说邢大娘啊,这两钱银子,喂狗呢?

    要不是你那汉子不会营生,依你家那几亩地。

    桑树、棉花一年也有七八两吧?”

    邢母恳求道:“公爵大人行行好,我们家实在过不下去。

    就这还是我们母女天天摇腰机,熬出来的......”

    姓邢?

    不会这么凑巧吧!

    贾琮侧身出来,打量着那姑娘。

    刚好这位邢姑娘也看了过来。

    闲云野鹤的气质比容貌更胜一层。

    那邢母在和祖公爵撕扯,趁这个当口。

    贾琮往前踏出几步,近身问道:“姑娘可有一位姑姑在京师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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