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皇帝震怒,罢斥王子腾谥号,罢斥子孙荫职!
贾政、史鼐等人全部革职回籍。
其中傅试这种小官,充军极边!
知州赖尚荣却托人保住了乌纱帽。
在四大家族被反攻倒算的政治态势下。
翰林院修撰贾琮都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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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
烟袋斜街,大雪飞扬。
飞飞扬扬的鹅毛大雪落在他油伞、披风上面!
他站在戴公公院子里,尽管打着伞。
整个人却被堆成了雪人似的,这个人竟然是贾琮。
“哟,贾修撰来了,你也是咱家府上的常客!
是哪个不开眼的奴婢刁难你?
为何不进去坐坐?”
戴权乘轿回来,暗暗讶异。
却已猜测出贾琮所为何来。
贾琮忍着浑身冷意,强笑道:“公公折煞在下了,我大楚礼仪之邦。
程门立雪,在下还是懂得的。”
他这样把自己比作程门立雪的杨时!
就是暗喻戴权是程朱理学的二程,马屁拍的不可谓不高明。
戴权大悦,请进堂屋喝茶:“来人呐,贾修撰冻了这么久,不宜烤火!
快拿冰窖的冰块出来,给贾修撰搓一搓。”
“谢过公公。”
贾琮冻得浑身木人,起身作揖、再坐下。
“内阁历来缺额,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
此刻特简大学士王统制一死,公公认为谁有希望?”
“下野的西山赵北斗,希望比你大。”
戴权笑呵呵道:“不过贾修撰前途无量,就缺一份资历!”
小太监拿来冰块。
贾琮缓缓地搓了搓:“我能赚来这份资历,但少不得公公鼎力相助。”
戴权目光开始幽幽地盯他,不说话,似在权衡。
贾琮递过来一份名单:“今晚申时之后,我会以兰陵盟主。
幽燕物望最高的年轻一辈的名义!
联合公车上书,到时声势太大必然会遭受廷杖。”
“而廷杖,由绣衣卫和司礼监主持。
我要这四个人死!”
戴权听完眉头一皱,面色阴阴:“何谓公车上书?”
“我大楚每年的举人、秀才赶考。
朝廷公费派送,是为公车!
联合读书人和一部分京官。
是为公车上书。”
此番,可谓刀尖舔血。
戴权不解:“廷杖之残酷,士大夫之辱,前所未有,莫为此甚!
贾修撰为何要行这个奇招和险招?
如今四大家族岌岌可危,一个不慎。
可就命丧黄泉!”
“为了自保!也为了升官发财!”
贾琮红着眼圈、呼吸略显急促:“公公知道那些物望太高、名头极大的文官。
为什么能自保不死吗?
比如海瑞,比如雒于仁,再比如徐阶。
那就是好的名声!
一旦我直名震天下.......
纵使不升官发财,也足以不死!
亦能消弥四大家族给我带来的误解和隐藏的政治打击!”
这人是个政治疯子!
戴权高看了他一眼,不由好奇道:“你想要以什么为理由上书?”
“这一点公公不必担心!
在下自有计较!”
贾琮佯装一副涕泗横流地就要下跪。
“还请公公帮我,他日若我入阁。
必不敢忘今日之恩!”
“哎呀!贾公子快请起,快请起!”
戴权眸光闪烁,又不由得暗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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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系紧披风,走出烟袋斜街。
按他的谋划,今天之后。
贾琮之名,必将震动天下!
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卑贱!
全看这一步棋。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等贾琮离开后。
戴权打开纸条一看,赫然是四个人的名字:
吏科都给事中罗敏、工科给事中魏无知。
翰林院修撰蒋化狡、礼部侍郎徐有贞。
每个名字,将代表今晚的一条人命。
户部衙署。
东南方位的一块;“户部浙江清吏司”。
牌匾上面的屋檐,也被大雪覆盖。
户科给事中巡视完毕,出去了。
浙江清吏司大堂的珠算声,依旧不绝于耳。
“户部浙江清吏司今年从浙江布政司递解的春。
秋两季税银,重铸之后一共多少?”
贾琮坐在桌边问。
主事王浩轻叹:“贾修撰,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户部就是一笔烂账。”
主事林浩汇报:“户部浙江清吏司领浙江布政司。
代管京营御林军、留守军、龙虎军。
应天军、上直亲卫几十万军饷。
浙江乃东南大省,沿海富裕之地。
湖州、嘉兴、宁波等,盛产棉、麻、丝。
稻谷可以两熟,春税少些!
二十万,秋税有一百多万。”
贾琮沉吟不语,在桌面上悄悄手指。
“我昨天从其他几个清吏司回来,情况大抵差不多!
户部、工部、兵部、内承运库、内惜薪司、御马监等等。
职务常有交叉,这军饷本是兵部之事。
却由户部各清吏司代管。”
“正是如此。”
王浩、林浩二人皆点头。
贾琮想了想又有些疑惑:“我朝国初设茶马税、盐课司、钞关。
二十取一后民愈富,禁令渐弛,变成三十取一。
单拿西北、西南茶税来说!
可以做茶马生意,茶是战略物资。
至于盐课,两淮、两浙、河东、长芦、山东、福建等是常设。
云南、陕西等地也有井盐提举司。
钞关即便各代增减不一,河西务、临清、淮安。
扬州、苏州(浒墅)、杭州(北新)。
九江七处大致是常设的!
十三布政司汇合茶马税、盐课税、钞关税。
中原水患之后顾,哪有不够的?”
林浩犹豫、迟疑道:“户部各十三清吏司例银,惯有解送内府、内库的。
金陵、苏州、杭州三织造,也归内务府管!
去年并今年解送的总数,据说有四千多万。
九边战事耗费一千多万,各地军饷一千多万。
解送内库再一千万,剩下一千万.......”
还不够上下其手,贪墨了。
兼户部侍郎的汪应沅背手踱步进来。
“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
内宫多处有雷劈、起火,宫殿重修、太妃生日。
每一样动辄耗费百万。
一旦修宫殿,木材要从湖广、云贵运送上好木料。
走长江水道、运河,又要动用市舶司。
工匠、颜料糜费又不可计数,户部预算。
每年都入不敷出,贾修撰还有什么疑问吗?”
汪应沅老奸巨猾地一笑:“你将来是要修史的。
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知道详细点也好。”
“阁老。”
贾琮三人起身行礼,汪应沅是身兼数职。
自从赵北斗下野。
皇帝一直不下旨选阁臣,内阁严重缺额。
所以汪应沅是东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户部左侍郎。
位高权重。
“黄河水患刻不容缓,下官身为翰林院修撰。
西阁值班人员,奉命巡视工部、户部。
职责所在,更是责无旁贷。”
贾琮面色坚决地表态道。
林浩、王浩二人对视一眼,暗暗敬服。
“陛下正向户部要银三百万重修大明宫。
河南只有两百万,你上书要有准备。”
汪应沅丢下几句话,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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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雅致的翰林院。
贾琮从典簿厅签名出来。
蒋化狡拱手道:“贾修撰得提防提防,如今的金陵四大家族!
实在名不副实呀,哈哈.......”
编修丌诗轩幸灾乐祸:“修撰大人还敢要地吗?
丌某人在松江还有几百亩.......”
“多谢蒋修撰、丌编修吉言。”
贾琮无故加之而不怒:“蒋修撰、丌编修是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由王阳明心学发展而来。
讲究百姓日用,就是道理!
董府尹的浙东学派即便与泰州学派理念不同。
为国为民到底都是一样。”
“现下中原水患,区区二百两,不足以充塞黄河之万一!
我兰陵盟盟主贾琮,欲公车上书。
请陛下开户银、停宫殿!
以定黄河、安万民、保天下。
为我大楚万世之国祚计,你们怎么说?”
丌诗轩、蒋化狡对视一眼,大义凛然。
“你贾景之若敢公车上书。
我江左盟自然义不容辞!”
贾琮拱手,皮笑肉不笑应下。
可爱,又可恨的人!
可惜江左盟和自己对上了,政治,是无情的。
申时。
正阳门外正逢上直亲卫、巡捕五营、绣衣卫换班!
他们三天一轮,每门各有值房。
除却一二品大臣纪提督、仇都尉用银印。
其余则用铜印,巡捕统领和值班人员各执一半。
龚鼎祠下轿:“贾兄今日之举,你不会后悔吗?”
“我贾景之无怨无悔。”
贾琮大义凛然地摇摇头。
这时江左盟林浩、王浩、张冇才、周六合等人到齐。
龚鼎祠带领的燕社,有一百多人。
加上龚鼎祠、贾琮两大顺天府年轻一辈的首领人物!
广发号令。
今天来宣武门西小市汇合的朔方秀才、举人、京官。
人数达到上千,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兰陵书社容不下这么多人。
很多人便静静地在围墙外站立。
贾琮、龚鼎祠刚下轿就被推进一进大厅。
贾琮洗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草奏疏:
“请开户银以定黄河、保万民、安天下疏。”
“臣翰林院修撰、西阁值班替补。
奉命巡视工户两部贾琮启奏:今十五年。
黄河水患尤重,七月,决堤梁家营、詹家店。
九月,决郑州来童寨民堤,并冲决中牟杨桥官堤。
十月,决仪封大寨、兰阳板桥。
十月下旬,河水陡涨,冲塌堤岸坝台。
雎宁、泗、桃源、宿迁悉数淹没。
又决开封,水淹城池,惊天之变,淮河不保矣.......”
“诸君!”
贾琮出来兰陵书社大门,面色严肃地面对一千多人!
提高语气,铿锵有力,一挥三尺长袖道。
“士大夫死则死矣!
今天愿意跟贾某人跪奏上书的官员!
请随我来!”
“国家养士一百年!杖节取义,就在今日!
贾某人愿意身先士卒。
请求陛下开户银、停宫殿!”
当年。
杨慎喊出了大明二百七十二年的历史上最响亮的口号。
今天,这句话又有贾琮喊出来了。
人心可用。
贾琮并不是真的想死。
他只不过是借助这个契机来玩命地生死一搏。
其一,作为兰陵盟盟主,他带头出来。
没有辜负兰陵盟,盟主的名头实至名归。
其二,尽管某些自认清流的官员对贾琮有偏见!
但是此事必然会让贾琮在他们心里的印象改观。
其三,就是直名,这是最最最关键的。
一旦贾琮直名震天下,无论这次上书成功还是失败!
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贾府被抄家。
贾琮也能自保。
保住官位并且升官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也许会遭受暂时的打击,但是这种直名。
不仅在廷臣里面众望所归!
而且以后乾德皇帝处置他,就会有顾忌。
如果贾琮成了大多数官员、民众、读书人心目中的英雄。
乾德皇帝敢无故整死他,就是昏君、会被人唾骂。
这就是让皇帝有所顾忌。
其四,此次公开上奏,声势浩大。
那些和现代人价值观明显不一样的官员!
自然而然也会加入,这样一来。
贾琮顺便也能借司礼监、绣衣卫的手除掉政敌。
这是贾琮的一个阴谋。
也是他政治生涯的真正起步,挺过去了!
众望所归,会推入阁,非他莫属。
这一天,注定会被载入大楚的史册。
标炳千秋。
申时、酉时,天色未全黑!
皇宫还没有实行门禁。
但凡在京官员,都有进宫出宫的牙牌,以便查看!
没有牙牌或者冒名顶替、交换的,一律要受处罚。
贾琮带头的这行人,兰陵盟、燕社等在京的小官。
就有一二十,主事、员外郎、郎中。
虽然听起来官小,却是各大佬的预备军!
联合起来还是不可忽视的,故此那些正阳门值班人员。
验证了牙牌并且记录,并不阻止他们。
皇宫治安不是开玩笑的。
每个门、每个宫殿都有严格的换班制度!
同一人还不能在同一地方久待。
而且单是负责治安的人就有绣衣卫、上直亲卫、巡捕五营。
互相牵制。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出什么事。
像“梃击案”这种闯入宫殿打人的事情。
至少大楚前期不会出现。
“这次的风头,让贾琮抢了呀.......”
步入白玉桥,蒋化狡不甘心。
人群中后面也有徐有贞、罗敏、魏无知。
贾琮此次是有备而来,皇帝向户部要银修宫殿。
果然遭受了大部分群臣的反对。
“这就叫聪明之处了,聪明有时候也是愚蠢。”
徐有贞冷哼:“枪打出头鸟,我们来反对跪谏!
是不负众望,至于谁带头倒是无所谓。”
罗敏、魏无知、贾斯文相视一眼。
他们心里各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毕竟上奏秦业退休,试探过贾琮的反应。
同时心里又暗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贾琮这个出头鸟死了也好。
就怕做不了英雄,反而成了狗熊。
不然还浪费我们的奏折墨水去弹劾他。
贾琮如果遭受廷杖死去,岂不是大快人心。
而我们活下来的,又能沽名买直。
好名声,那就是升官发财的资历啊!
你以为只有你贾琮看得清楚,哼哼.......”
然而作为六科老大的罗敏,专察吏部官员。
政治敏感性总要比外甥魏无知、同党贾斯文强些,皱眉想道。
“贾琮这一路走来,看似顺风顺水!
实则是工于心计,莫非他有什么完全的把握?
司礼监......也不是完全可能!
戴权那个阉竖不是安插了同乡戴凤祥等一些人吗?
又怎么会选中贾琮?”
午门、东门外面。
由贾琮带头,大红绯袍、蓝袍、青袍,各色不一!
却一律三尺长袖飘飘地下跪。
个个悍不畏死的模样,头顶双翅乌纱帽也是梁数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