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子不由嗤笑了一声,打量着徐瑾瑜的穿着:
“旁人十二岁会不会浪费银钱进学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过一农家之子,凑这个热闹来显摆自己的人,我瞧得多了去了!
农家赚银最是不易,小小年纪便虚荣无比,我东辰书院的先生能把你纳入书院,我余明远的名字倒过来写!”
余明远掷地有声的说着,却不想,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
“明远,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都围在这儿?”
徐瑾瑜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抬眼看去,不由扬了扬眉。
这不是那位说要给他洗衣裳袜子的那位仁兄吗?
林书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余明远立刻站起来,清脆的唤了一声:
“师兄!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和往年一样,遇到了些自不量力之辈,我正在“劝”呢!
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儿,拿着家里的血汗钱想来挥霍,我要是不劝劝,又发生去岁的事儿怎么办?”
“哦?十二岁,是哪个?”
林书真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东辰书院择生严格,虽未规定年岁,但少有人家小小年纪就送孩子过来。
一则,东辰书院花销不小,长久没有进益,家里迟早会吃不消,二则,要是被打击到,只怕此生都要沉湎失败之中。
看来确实得好好劝劝了。
林书真如是想着,抬眼看去,这一看,便不由失了声。
“怎么是你?!”
徐瑾瑜勾了勾唇,拱手行礼:
“又见面了,林郎君。”
林书真无语凝噎,他不会真要给这小子洗上十数年的衣服袜子吧?
“师兄,你认识他?”
余明远瞪圆了一双眼睛,又不住打量着徐瑾瑜,这少年衣着实在寒酸,若不是那张好脸,掉进人海里都不带能扒拉出来。
“这位,就是让我与齐盛落败的少年。”
林书真虽然有些较真,却也是个坦荡荡的人,对于自己当日的输赢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余明远:“……”
余明远闻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当日不曾问过小兄弟姓名,今日还请小兄弟赐教。”
林书真亦是回以一礼,林书真的态度实在恭谨,让徐瑾瑜心里原本的那丝怒意也渐渐平息。
方才那余明远唤林书真一声师兄,想是二人师出同门,是以林书真这是在替余明远赔礼。
徐瑾瑜那丝不快来的快,也去的快,这会儿只摇了摇头:
“赐教不敢当,徐氏瑾瑜,见过林郎君。”
“瑾瑜,好名字!观徐小郎君的名字,便知令尊令堂爱子心切。”
林书真笑眯眯的捧了一句,但随后又话锋一转:
“不过,徐小郎君有所不知,我东辰书院虽对学子的年岁没有多做要求,但因择生试上题目涉猎良多,外头都说我们东辰书院是死要钱……”
“师兄!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余明远脸涨的通红,林书真却摆摆手:
“百姓口耳相传,听信者不知凡几,且我东辰书院的花销确实不菲,我与徐小郎君也算不打不相识,个中利弊自要先讲述清楚才是。”
徐瑾瑜微微颔首,东辰书院的开销不菲这件事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本次择生试后,待到九月之时才会正式入学,他自有法子在这三月间赚到足够的银钱。
他要的,只是东辰书院这层不惧权贵的虎皮,以防侯府狗急跳墙罢了。
“我省得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林书真见劝不住,便看向余明远:
“还不来为徐小郎君登记?”
“慢着。”
余明远正要落笔,心里还有些不太情愿,听到徐瑾瑜的声音停住动作:
“你想通了?不报名了?”
他暂时还不想倒着叫自己的名字。
“不,报名前,我想先问问,此物是真是假?”
徐瑾瑜说着,取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闪闪银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徐瑾瑜刚一拿出来,林书真和余明远的眼睛就不由看直了。
“这,这,这……”
“这不是,这不是……”
林书真和余明远两人“这”了半天,让不少人都围了过来,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眼睛尖,直接道:
“有人拿到东辰书院的择录函了!”
“什么,择录函?这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啊!这东辰书院的择生试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林书真冷静下来,从徐瑾瑜的手中接过了那张择录函,看着上面徐瑾瑜的名字,和那方红色小印的落款,瞳孔一缩。
竟然是,竟然是山长亲自选录!
而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揭了密:
“这择录函已经有十几年不曾问世,难怪现在有不少人不知道。说起择录函,你们或许觉得耳生,可若是如今的左都御史应青越应大人尔等应当略有耳闻吧?”
这位左都御史,便是以一介平民之身,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为正二品大员。
对于这位出身不显的二品大员,民间最是津津乐道,一是应大人以平民之身官至二品实在难得,二便是应大人上位以来,平民在勋贵的欺压下也多有喘息之机,百姓对其颇为感念。
“……而咱们这位应大人,便是当初被这张择录函选入东辰书院的!只是,自应大人之后,择录函久不问世,倒是快要无人知道喽!”
徐瑾瑜这时才知道这张择录函的意义有多么巨大,那么,那位老者究竟是什么身份?
徐瑾瑜不禁陷入沉思,他虽在文辩会让崭露锋芒,可是无涯郎君不过十三岁便有了秀才身,徐瑾瑜自知他无法与之相较。
那,为什么那位老者会将这张择录函交给他?
徐瑾瑜将那日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从老者看似邋遢的穿着,到老者莽撞的举止。
总不能像现代公司选人时,还搞的什么测试吧?什么品性过得去便会收录之类云云……
徐瑾瑜想着,自己都要笑了。
书院闻达天下,靠得是泱泱学子,可断断没有因为品性便行特殊之举。
且徐瑾瑜自认自己那天的举止只是至多有些不出阁,再多他也没有。
但现在也不是徐瑾瑜纠结这些的时候,林书真捧着那张择录函,声音难耐激动的说道:
“徐小郎君,还请你随我来,书院久不见择录函,需要请陆监院过目。”
徐瑾瑜自无不可,只是临走前,看着余明远,做了几个口型,这便随林书真进入书院。
余明远学着徐瑾瑜的口型发音,差点没气个仰倒:
“远……明……余……嘿,这小子!”
徐瑾瑜方才拿出择录函时,也不过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可是他这会儿跟着林书真同入书院,却是惹的外头不少人惊诧:
“那是什么人?为何能提前进入书院?”
“看他年纪尚小,许是学子亲人罢?”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东辰书院治学严谨,平日凡是在书院的学子连自己衣裳都有亲自浣洗,怎么会贸然带亲人入书院?”
“那小郎君衣着粗陋,也不像是那位学子的亲人!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这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凭什么那人可以进入书院?”
人群一下子哄乱起来,书生们虽然文弱,可是言辞的战斗力一个顶十个,吵嚷不堪。
楚凌绝带着小厮姗姗来迟,在人山人海外,便听到里头的吵闹声,不由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儿了?去打听打听!”
小厮看着楚凌绝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连忙小跑过去探问。
而楚凌绝站在人群之外,脸色沉凝,他此番前来考试,娘亲眼看着不如此前上心。
明明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娘亲还特意去绣坊定制了衣裳,说是要来为他送考,可是今晨起,娘亲似是浑忘了。
楚凌绝心里又酸又苦,不由攥紧了手掌,却牵动了手指上因为雕刻弄出来的伤痕。
……
徐瑾瑜跟随林书真进入东辰书院后,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
东辰书院果然不负它不慕权贵的美名,因为它本身就很贵!
许是因为择录函在手,林书真清楚徐瑾瑜笃定会入学院,便略略介绍着:
“这里是前校场,入学院后需每晨训走两刻。今日临时征用于择生试的试点,倒是高兴坏了不少人。”
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却只是一个前校场!
徐瑾瑜啧了啧舌,踩着校场正中的那天青砖石大道缓缓行走。
校场分外广阔平坦,上面摆放着不计其数的桌椅,而在最正中的地方,矗立着一尊一丈高的孔夫子的雕像,端得是气势恢宏。
徐瑾瑜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东辰书院要收取一定的纸笔费了,毕竟只这些桌椅的布置,便是一项浩瀚工程了。
学舍与校场之间,乃是用一片高大挺拔,直入云霄的竹林相连,竹林分外静寂,将校场的杂音尽数隔绝。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一路行去,偶尔碰到些陌生的学子,都会与林书真问好,并对徐瑾瑜投以奇怪的眼神。
徐瑾瑜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林书真忙道:
“徐小郎君莫要见外,他们是难得见到如你这般大小的学子入学,当初无涯郎君入学也是被他们盯了一月有余,才有所缓解。”
林书真没有说的是,高无涯是以碾压所有人的成绩,迫的诸多学子不敢再用那些奇怪的眼神看他。
“竟是这样,可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冒犯了。”
徐瑾瑜喃喃的说着,林书真也无奈的笑了笑:
“这些学子大都是些年岁浅,未曾外出游学的学子,平日死读书惯了,虽无坏心,却显得唐突。
明远也是,他今日想是说话不甚好听,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书真说完,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再说,莫说他们,便是我……不也曾冒犯过徐小郎君不是?”
两人边走边说,林书真在文辩会上的举止虽然莽撞,但他坦荡,徐瑾瑜对其并无恶感,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脸都打了,他又没吃亏。
走过了竹林后,便是白墙黛瓦的学舍,虽是学舍,可却更像一座座宅院,中门打开,时不时有身着学子服,一身星光的学子进出行走。
徐瑾瑜看着,若有所思,这倒是有些像古代版的大学。
林书真带着徐瑾瑜自一座座“宅院”外经过,并未停留:
“这些都是各级的教学斋,依徐小郎君这份择录函来看,你不出意外会在丙字一号斋。”
徐瑾瑜还有些奇怪,林书真却顿住步子:
“徐小郎君,我们到了。”
……
楚凌绝在人群外等的有些久了,眼见着那小厮迟迟未归,压着怒气道:
“来人,开路!”
“临安候世子到——”
随着一声高喝,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
“方才那少年,乃是拿着山长的择录函入学!”
山长,的择录函?!
楚凌绝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人竟真得到了山长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