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峰有正事要说,姜栖悦没再给他夹菜,低下脑袋,开始吃自己的。
或许是今日晚膳用得晚,饿得久了些,姜栖悦晚饭也多用了半碗。
姜峰静静等她吃完,最后让她喝了小半碗补汤后,才跟她一道去书房。
绿柳泡好两杯花茶送入书房,明亮烛光中,姜峰跟姜栖悦正在瞧晚上送回府的消息。
瞧到半途,姜栖悦突然想起,自己派人屯粮的事,还未给姜峰提过。
都怪这两日,姜峰跟她都忙,她都险些忘了。
“哥,昨日我让绿柳去吩咐,从今年起,我们姜家名下田庄,都开始屯粮。
到时,会支用几笔不小数目的银子,你心头有个底。”
姜峰正拧眉望着手中信件,听见姜栖悦声音,抬眸望来。
光亮中,姜栖悦眉眼精致,眸光清澈,让他整个胸腔,盈满暖流。
“姜府所有银子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若是不够,直接告诉我。
我来想办法。”
姜峰音色温柔,眉宇中冷色尽褪,让姜栖悦萌生出一种,他在诱哄自己的感觉。
心头微热,姜栖悦眨眨眼,突然低头作势看信,但绯红的耳垂,却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好,那我以后直接吩咐,就不特意告诉你了。”
咕哝两句,感觉姜峰落在头顶的视线,越来越炙热,姜栖悦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你不是说,要跟我说祁爷爷府上的事?”
“嗯。”
姜峰点头,试了下茶温正好,将其中一杯花茶,递到姜栖悦跟前。
姜栖悦将茶盏端到眼前,低头喝了口,闻着香甜的茉莉花香,露出个满意表情。
绿柳这泡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以后,等她成亲,一定要把绿柳带过去,做管家娘子。
脑子里想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姜峰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接着响起。
“这次去见老师,老师告诫我,这段时间在刑部要事事小心。
他感觉,朝中恐要出事。 ”
姜栖悦心头一咯噔,感觉不妙:
“祁爷爷这感觉从何而来?他可有提?”
“未曾。”姜峰摇头否认:“老师说我官职太低,告诉我太多,反而害了我。只让我事事当心。”
朝中党系之争愈演愈烈,大有一触即爆的趋势,姜峰心底清楚,老师今日告诫字字为真,没有丝毫夸大。
姜栖悦抿唇沉默,祁连文说得没错,姜峰再有能力,暂时也只是个刑部小官。
就算祁连文将真实处境和盘托出,姜峰能帮的,恐怕也有限。
“哥,你是怎样打算的?”
想明白祁连文意思,姜栖悦五感杂陈。
但有一点,她十分确定,祁连文若是出事,她跟姜峰绝不会袖手旁观。
“先让我们的人,盯紧三皇子他们,看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若无进展,再另辟蹊径。”
姜峰握紧手中信件,眼底泻出一丝杀气。
望着他沉郁面色,姜栖悦点了下头,想到祁连文还有子孙,开口道:
“祁爷爷儿孙中,不乏有出色的。
若真出了事,祁氏一族大臣肯定会站出来。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左右,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姜峰颔首,低头望向姜栖悦,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软,向她吐露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老师这几年,殚精竭虑,精血消耗巨大,整个人消瘦极快,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若此次,老师真因行差踏错被圣上革去官职,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喜事。
毕竟,跟性命相比,官职对老师来说,才是真正浮云。”
听见这话,姜栖悦心口如坠万斤巨石,不住下沉。
性命。
书中,祁连文最后付出的,恰恰就是性命。
除了性命,他还背负了通敌叛国的万古骂名。
祁氏一族,上下数百口人命,都因这冤污,齐齐折在这场皇位争夺中,就连族中三岁小儿都难逃惨死厄运。
忠臣枯骨,血流积洼。
姜栖悦实在不敢想,若祁氏一族真的覆灭,姜峰会用怎样极端的手段,去对付桓王他们。
想到这里,姜栖悦脸色唰一下转白。
突然想起,书中宫变那日,姜峰说的一句话。
高高皇墙下,身着二品官袍的他,眉目冷淡对三皇子跟楚辞幼说:
“今夜的皇宫,是所有人葬身之地。
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当时看到这里,姜栖悦还觉得,姜峰这话是对男女主的威胁。
现在看来,或许是查明真相的他,在报复皇族所有人。
祁连文背负血冤身死,世间再无姜峰留恋的温暖。
满心杀意的他,玩腻了权势荣华,助力势弱桓王,跟男女主斗得天翻地覆。
步步精密筹谋下,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甚至,在宫变当日,用整个大元朝皇宫做棋,覆灭整个皇室。
他在报复。
报复伤害过祁连文的每一个人,包括无能为力的自己。
喉头像堵了棉花,又酸又涩,姜栖悦像被迟来的子弹击中心脏,心口泛起剧烈疼痛。
泪光朦胧间,姜栖悦突然明白上一世,姜峰的悲哀。
自小在扭曲的环境中长大人,对谁都生了防备心肠。
像刺猬一般,对外界竖起锋利的尖刺。
祁连文替他启蒙,教他识文断字,如再生父母般对他细心教导。
摆脱泥沼,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终于入仕。
生活重见光明的姜峰,还没来得及学会爱人,还没来得及回报这份恩情,他亦师亦父的恩师,就被桓王诬陷致死,落得个满族皆亡的下场。
世人皆负我。
我以绝望馈世人。
到此刻,姜栖悦才发现,自己从未读懂书中这个反派。
眼眶酸胀发红,难言的悲伤弥漫整个心房,姜栖悦忽然恨自己,看书时,她怎会对姜峰抱以憎恶,明明他才是书中,最该被爱的那人。
跟他一比,生来就是皇子,虽受冷眼但不缺吃喝的三皇子,有何可抱怨?
为了满心私欲,踩着无数尸骨往上爬的楚辞幼,又是什么好东西?
有些人生来为尊,有些人生来就是蝼蚁。
他只是想握着仅存的荧光,活下去而已。
他从来没错。
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姜栖悦用力闭着眼,不想让姜峰看见自己眼中的悲伤。
“悦儿?悦儿?”
见自己说完,眼前人半晌不吭声,姜峰眉头微拧,轻轻喊了两声。
这一喊,姜峰才觉不对。
姜栖悦低着头,肩膀轻抖,但她面前濡湿的信纸,却告诉姜峰,她此刻正在哭。
心头一紧,姜峰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令姜栖悦如此恐慌不安。
坐下身,抬臂将人搂进怀中,姜峰眼中写满紧张:
“悦儿,怎么了?
好端端的哭什么?
是不是被祁府的事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