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新得的印花瓷杯放下,荀绲开始给荀谌解惑。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分化拉拢,离间诸多世家之策。”
“就是没有女荀,那张如玉也会盯上你其他叔伯的女儿,他是故意如此的。”
“我最初是从你兄长文若那里知道的,我们荀氏一族刚到幽州的第三天,他就托那个郭奉孝来打听女荀的情况。”
“你兄长为人忠厚,好友相问,就把女荀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
“后来有一日我被张良请到河边钓鱼,和他聊了很多。”
“我们谈了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但在女荀这件事上,你六叔慈明,或者说整个荀氏都没得选。”
“我记得那张如玉当时笑着问我,如果南阳阴家不存在了,是否那纸婚约就可以不作数。”
“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说么,因为你六叔那人是个认死理的。”
“如果阴瑜出事,他还是会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以践行他的君子之道。”
“也就是那时,我才明白那张如玉善窥人心,慈明的想法和选择被他全猜了出来。”
“明着请两位大儒保媒,暗着却来威胁我这个家主,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将无辜的南阳阴家除掉。”
“有司马氏被灭门的旧事在前,你说,我除了和你几位叔伯去劝慈明低头,还能有什么办法。”
荀谌锤了一下桌子,借着酒意低声怒吼道。
“天理昭彰,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恶徒,真是太卑鄙了。”
“这事王上应该不知道吧,为何您当初不去找他告状。”
荀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我相信王上乃仁义之人,这事九成九都是那张如玉一手在暗中操作的。”
“可说到底他只是口头威胁为父,事后认不认账还是两说。”
“当时的张如玉才十五六岁,在没做出之后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大事之前,谁会相信那一身白衣之下藏着深不见底的黑。”
“你以第三者,或者旁人的角度去思考,这话你信么。”
“或许了解张如玉的王上会信,可那又如何,人家只是嘴上说说,尚未对阴氏动手。”
“疏不间亲,顶了天汉王对那厮就是一顿不痛不痒的申饬,可我荀氏儿郎将再无出头之日。”
“有汉王在,张如玉倒不敢杀我们,可在天下平定之前,荀氏一族定会被监视和软禁。”
“以后除非曹操得天下,否则我荀氏再难有出头之日,出仕之路将会被彻底堵死。”
砰,荀谌又没忍住骂了几句。“毒,这个混蛋比贾诩要毒千百倍,真亏他敢给自己取如玉这两个字,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我荀氏入毂之后,接连又设计了陈、钟两家。”
“最终他的目的达成,让我们三家与其他人彻底疏远。”
“不仅如此,他还大力扶持我荀氏儿郎上位,这是将我们架在火上烧呀。”
“哈哈哈,看到友若你能如此清醒,为父甚是高兴。”
“可是骂几句得了,如今我们已没有其它选择,只能认命。”
“为父说这么多只是提醒你要谨慎,聪明人又不是只有我们。”
“荀氏认命,不代表陈氏就会甘于寂寞,那个陈元方会如何选择只有天知道,我不希望陈氏出事时连累到我等。”
这个道理荀谌自然明白,汉王的嫡长子刘平流着一半荀氏的血脉,这外戚不想做也得做。
可问题是开国勋贵都是一群猛人,这外戚还真就不好当,谁他娘都不好惹,除了低头做事,安分守己之外,又能如何。
“父亲,陈氏与定远侯结亲,应当不至于走到抄家灭族那一步吧。”
“况且有那陈孝杰在前,王上和张如玉对陈家之人颇为看重。”
“今日陈海他们在村口哀嚎,乃是因为张如玉让陈家子弟娶桃李村的姑娘,在那里安家立业。”
“桃李村有多重要毋须多言,乃是农家之人聚集的地方,朝廷又如此重视农事,以后那些人都是要大用的。”
“眼下陈海哥几个看着挺惨,可我猜那是在磨炼他们,以后必然平步青云。”
“陈氏眼看着就要大兴,您为何要让我跟他们保持距离,害怕被对方连累呢?!”
想了想后荀绲突然起身,打开书房的门朝外面看了一会,随后又将门关上,回到了竹椅之上。
觉得说话还是不保险,他又取出一支狼毫笔,将白纸铺在桌面上开始书写。
片刻之后,在荀谌疑惑的目光中,荀绲将手中的白纸递了出去。
“天有二日,地有二刘,拨乱反正,重塑乾坤。”
刚开始荀谌还看不明白,突然想起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则流言,秦汉之主刘寰乃是汉王刘备的私生子。
刹那间荀谌感觉后背发凉,不断的冒着冷汗,所有的酒意瞬间被驱除。
他张大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那么定定看着自己的父亲,希望这只是戏言。
荀绲将桌子上的白纸抽出,随后放在烛芯上点燃,看着纸张彻底化为灰烬,这才再次开口。
“就是你猜的那样,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就有取死之道。”
“记住离陈家人远一点,有张如玉在世,这天就翻不了,希望陈元方那老儿不要自误。”
“夜深了,明日你还要上朝,早点回去歇息吧。”
荀谌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书房。
看着离开的小儿子,荀绲坐在椅子上发呆,手中不断转着匠作司新烧出来的青花瓷茶杯。
“天降异人,又借汉贼刘焉之手给刘玄德这等英豪插满了羽翼,助其一飞冲天。”
“未卜先知,料敌机先,在他人未起势前就聚集了人、财、权(州牧)三者,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几乎弥补了刘玄德身上的一切弱点。”
“谋算天下,苍生作子,惊世大局算尽世间魑魅魍魉,人心鬼蜮。”
“此等人物,闻所未闻,纵观古今亦是少见。”
“能与之相提并论者,唯鬼谷一人而已,纵是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亦逊之远矣。”
“司马德操,年轻时号称胜天半子的你,如今怎的如此狼狈呢。”
“时也,命也,人力有时穷,怎能妄图与天抗衡。”
“陈元方,希望你识得天数,莫要白白断送满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