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云一向淡定的眼眸骤然睁大,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掩映着沈岚烟娇小的面容。他两手僵在一旁,无处可放,修长的颈脖也梗住。
沈岚烟能感受到他瞬间急促的呼吸,体温也逐渐上升。
她一转头,脸与他靠得极尽,甚至能看到他殷红的耳垂上,自己咬出的那三个洞也红红的,像打了三个耳洞。
他身上有药味,初闻清香,却蕴含着微微的苦意。
啊,她忽然想到,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杜亭云,可能、也许、大概是不会邀请她坐在他腿上的。
等她想明白了,跳台也塌了,周围的一切都塌了。
沈岚烟:……
她捏着嗓子装无知:“杜仙长,对不起,我慌了,要不,我变回原形吧。”
短暂的震惊过后,杜亭云的面色依旧温润,他眼底闪过了一丝沈岚烟看不懂的情绪,嘴角紧紧绷住,含了些强制性的冷漠和不满,他别过头,冷冷地“嗯”了一声。
但红婴界没给沈岚烟机会。
吸猫薄荷吸上头的猫妖们彻底陷入了癫狂与混乱,周围空间产生了强大的扭曲感。
猫妖的意识在崩塌。
沈岚烟眼前一黑。
强力的失重感叫她精神恍惚。
只记得腰际忽然一紧,有人把她搂了上来,她便彻底失去意识。
黑暗中,一道白光闪过,沈岚烟听见了弱小的“喵”声。
哗啦啦的雨声接踵而至。
好大的雨。
沈岚烟的视线渐渐清晰。
她穿了一身麻布衣,站在一个矮小的门框里。身后有一栋低矮的石头房,用茅草粗略掩盖着屋顶,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偌大的积水倒映出清秀的、不属于她的面容,发髻简单,戴一根雕花木簪。
妖界是妖识海的具现,当妖本体陷入精神混乱时,妖界内的人很容易跌入妖的记忆。
现在,她就身处猫妖的记忆中,成了猫妖回忆里的某个路人甲。
沈岚烟“啧”了一声:猫薄荷撒太多了。
她得赶紧找到杜亭云。
“喵。”
她又听到了猫叫声。
沈岚烟循声望去,在角落里发现一只小泥猫。
它坐得笔直,观察着路过的行色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朝她喵上两声。
沈岚烟打了个响指,让灵力飞出去追踪杜亭云。
那缕灵力飘飘荡荡,最后在空中炸开一朵小烟花。
沈岚烟:“啧,无法追踪……他能变成谁呢……”
她谨慎地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杜亭云是个瘸子,刚变成别人,肯定得适应一段时间。
“喵……喵……”
“吵死了。”沈岚烟皱眉看去。
门口的小猫目测两个月大,看不清颜色,沾了一身泥水,灰不溜秋的肚子,全身毛发战栗着,两只大耳朵竖起,坐得笔直。
一看就很有智慧,听得懂人话。
在猫妖的记忆力,是断然不可以虐猫的,若被它发现异常,轻则踢出红婴界,重则打死。
沈岚烟看它可怜兮兮,无奈地蹲下来:“咪咪,来。”
她实在是很少纯良地对一只动物释放出纯粹的善意,那表情在外人看了难免觉得有些勉强。
猫猫:“……”
对方依旧矜持地坐在雨中,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觑起,像能看穿她的真身似的。
沈岚烟:“咪咪,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瘸子?有你就点点头。”
猫猫双眼眯起,似乎有些不满。
一蛇一猫互相审视,都觉得对方是蠢蛋。
沈岚烟:“你帮我找个瘸子,我教你修炼,到时候,别说整座城市,整个凡间的母猫,不,猫猫,都任你挑选。”
猫猫表示不感兴趣,轻轻呼噜一声,往后仰了仰,百无聊赖地挠了挠脸。
“我有超多小鱼干,跟我混,能让你吃成猪。”
猫猫呼噜了一声,似乎实在听不下去了。它起身,起初两步有些趑趄,踉踉跄跄行了一段后,很快适应,走得越发熟练。
即便在雨中,它也走得十分高雅,像一只落魄的贵族。
它虽然不理沈岚烟,却还是默默走进了沈岚烟身后的屋子。
沈岚烟蓦地一滞,捏着下巴了然地思索了一阵。
她看着这只高贵的落魄贵族直挺挺地坐在她家的地上,开始故作忧伤地自言自语:“哎呀,我和他们走散了,该怎么办哟。如果界主是猫猫的话,我在它的记忆里一直对猫猫好,那一定就能苟多一点时间,到时候等到别的修士打破此界,我就能逃出去。”
她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只能先收养一只可怜的流浪猫猫啦。”
她决定先给这位贵族猫猫“沐浴更衣”。
她亲自打了一大桶水,稍微烧温,再进屋,发现这只贵族正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跟第一天会走路似的。
沈岚烟狡黠一笑:“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哦,我就叫你寻安吧,嘬嘬嘬,来寻安,哈哈哈。”
那猫猫忽然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望着她,见沈岚烟笑得前仰后合,便隐隐愠怒,发出哈人前的低低的“呼呼”声。
“来,寻安,来洗澡。”
猫猫很快就稳定情绪,继续高贵地走来走去,不为所动。
沈岚烟寻思她还搞不定一只猫了?
起身,弯腰,捞起猫猫的软肚子一提,一气呵成。
谁知方才还情绪稳定的猫猫竟突然挣扎起来,喵喵大叫,杀猪似的。
“干什么,就洗个澡而已,邋遢鬼。”她一把把猫猫放进木盆里,猫猫还要跑,她便一手抓住他命运的后脖颈往桶里一按,双脚变成蛇尾,一圈圈把木盆围起来,围出一道半米高的墙来。
“寻安,你知道不听话的鱼,会被我玩死吗?”
沈岚烟冷声威胁。
“这边耳朵,给我看看有没有猫藓。”她捻住一边耳朵轻轻扒开来看,“没有,来看另一边,赶紧的。”
“都没有,很好……脱毛也不是很严重……哇,你前后腿都很精壮嘛。”
无视愈发激烈的喵喵声,沈岚烟摸了头又撸了一把肚子,但凡它要跳出去,她就一把撅住它往桶里一拉:“听话!”
洗了一会儿,猫猫也不喵了,也不扒拉她的蛇尾巴,就两爪扒拉着木盆,一脸幽怨地看着沈岚烟。
渐渐地,猫猫显示出原来的颜色,是一只通体如雪般的白猫。
沈岚烟上面洗完洗下面,手还没伸下去,白猫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亮出爪子,哐当一下跳出去,甚至掀翻了沈岚烟尾巴上的一片鳞片。
水溅了沈岚烟一身,也洇了一地。
一抹白蹿上桌子又跳上房梁,抗议地朝她喵喵,甚至背部弓起,大声哈她。
沈岚烟倒吸一口冷气,一时火冒三丈,连眸子都变成了金色:“寻安,下来!”
猫猫也发火了,朝她连哈两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闷热,潮湿的空气让猫猫很焦躁。
但沈岚烟比较喜欢这样的气候,反而情绪稳定地很快。
她告诉自己不要动粗,那可是杜亭云。
“寻安,下来。”
白猫在房梁上坐了下来,舔了舔爪,放大的瞳孔也逐渐恢复正常,然后冷冷发出一声:“喵。”
沈岚烟指指自己的尾巴:“看到没,这片鳞片掉了,非常痛。你是一只流浪猫,身上很多脏东西,虱子什么的……”
“喵。”
白猫积极地反驳她。
沈岚烟继续说:“洗澡是为你好,你却把我鳞片弄歪了,这是无法复原的伤,你说怎么办吧。”
白猫低头瞅了一眼。
沈岚烟的蛇尾还真有一片棕色的鳞片被挠歪了,露出粉嫩的皮肤。
白猫的两只前脚小碎步似的原地踏了两下,从房梁上跳下来到窗户上,又跳下来到桌子上,与沈岚烟平视。
“喵呜。”它指指沈岚烟的尾巴。
沈岚烟把尾巴收回去,撩起裙子,洁白的左腿上赫然有一小块伤疤:“你看。”
白猫别过头不看,耳朵垂下来,默默下桌子,自己跳进澡盆。
呵,小样,还拿不下你?
沈岚烟刚坐下来,猫又跳出去:“喵。”
“你要自己洗?”
“喵。”
“不识好歹。”沈岚烟站起来,给他加了一勺温水,“你自己来。”
她走到厨房,准备把乾坤袋里的小鱼干剁碎,搞点湿粮。
这幅皮囊不是她的,却能变成蛇,乾坤袋也是她的,看来猫妖的记忆看来受猫薄荷影响不小。
但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巴不得和杜亭云就困在这,直接速通。
等沈岚烟把鱼煮好,放在碗里,那头猫猫已经自己洗漱完毕,找来一条毛巾铺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椅子上甩水了。
沈岚烟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那碗鱼放在桌上,把毛巾盖在猫身上狂揉一顿。
手感还挺好,但没她的尾巴好。
她喜欢没毛的。
猫猫起初挣扎了一下,后面发现力量悬殊太大,便乖乖坐在椅子上。
擦好毛,猫猫跳到桌子上,开始小口小口的,非常优雅的挑鱼刺。
沈岚烟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外伤药,只能拿干净的毛巾简单擦擦小腿伤口的边缘。
其实不太疼,但她就要装作很疼的样子,偷偷背过去把眼睛揉揉红,嘴里叫唤不停:“嘶!好疼疼疼疼……”
白猫偶尔抬头看一眼。
不一会儿,他喵了一声,示意不吃了。
“就吃这些?”沈岚烟见它不过吃了三分之一,心里一顿腹诽:浪费老娘的厨艺。
记忆里的雨来的大也突然,很快就停了。
这样潮湿的天气,沈岚烟太喜欢了。
她决定先美美睡一觉。
白猫跑到她床边,朝她喵了一声。
沈岚烟眉梢一挑,清清嗓子:“你弄伤了我,所以你想补偿我?”
猫猫轻轻点头。
沈岚烟不客气地叉腰道:“去,把这个村子的老鼠和鸡都抓来!”
杜亭云:……
猫猫无语,并不打算理她。
沈岚烟合衣侧躺下,小腿不经意露出来。那块伤痕很小,流了点血,红嫣嫣的。
猫猫定睛望了许久,最后舔舔自己的爪子,动身离开。
他知道这是猫妖的记忆,当务之急应该是在记忆中寻找猫妖的本体或仙品灵珠的蛛丝马迹。
这个记忆涉及的地图不大,他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个小医馆。
他记得,凡人好像有一个叫金疮药的东西,可以治疗皮外伤。
猫猫停下脚步,转身往医馆去。
而沈岚烟则在小屋内陷入了昏睡,她腿上的伤口毫无愈合的征兆,竟开始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