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冯爷,我很快就不是秦家的人了,请叫我顾二娘或者是顾姑娘。”
顾冉说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子,乜斜了冯副官一眼道。
“呵,好,好,顾二娘。”冯副官上下打量了顾冉一番,而后笑眯眯地,“你可是新来的,好好干,可不能比别的人差了。”
“冯爷放心,我阿爹来之前,我一准儿安分守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为了假戏真做,她可是委托刘驿长将自己后来在李解官这支解押队伍里的情况又写在信里头,等年节后邮吏接活了,就送去京城。
因为负责她的押送官差改为了李解官,她这封发往京城宁远侯府的信不仅给刘驿长过目了,自然也给李解官审核过,这冯副官怕是也知晓了。
果然,冯副官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就这么背着手进屋里头去了,只留下两个差役盯着他们。
在这过程中,在顾冉前头的麦大婶跟麦香母女似乎紧张得很,都忘记了扫雪,僵硬着身子呆呆地听着,直到后头差役吆喝起来:“别偷懒,快干活!”
那麦大婶跟麦香才有了动作,麦香还偷偷回头,瞅了顾冉一眼。
顾冉挤出个笑脸,而后埋下头去继续扫雪。
青驿就建在官道旁边,驿站后头就是座小山头,驿站前面,官道另一边,则是一片荒地,再过去一些就是林子了。
她们负责要扫的区域,便是从驿站首尾的官道。
扫完雪后,就得铲雪,当然,铲雪要锄头铁铲,这些用具是轮不到她们这些囚犯用的,她们工作完后,就由官差接手。
顾冉扫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也悄悄回头瞅了一眼那监视他们的差役,发现他们缩成一团捧着火笼烤火,压根儿没顾上她们有没有认真干活,也不怕他们趁机逃跑。
当然,逃是逃不了的。
脚上戴着铁链呢,真要跑也跑不快,再说,这种风雪天,四处被雪覆盖,就是逃出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人生路也不熟,没吃没喝,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官差们才不怕呢!
就这么扫了一会儿雪,顾冉感觉身上越来越冷,腹部的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
原本她就才病愈,休养这些天,睡眠好休息好,可营养没跟上,每日不是干烙饼就是窝窝头,还有粗面馒头,杂粮粥等等,没点油水荤食进补,身子怎么养得好呢?
如今还得干活儿,耗费的精力更多了,难怪今日吃的两张烙饼不顶饿不扛冻了。
能不能上哪儿找点儿吃的?
顾冉抬头,看着前头一片白茫茫,后头一片白茫茫,左右两边均是白茫茫,一时也茫然起来。
冰天雪地的,哪会有什么吃的?
顾冉收回视线,心不在焉怠工的时候,前面麦大婶跟麦香正使劲扫雪,跟她也拉开了距离,看她落后了,麦大婶还回头催促一声:“顾姑娘,得赶紧干完活儿,回屋里头去啊,不然呆外头久了,冷死个人去。”
“哎,好!”
顾冉敷衍着应了一声,抓起笤帚将雪扫到官道另一边的当儿,将雪堆在了一棵早已经积了不少雪的老树桩旁边。
老树桩有半人高,她啪啦啪啦将笤帚往树桩上敲下夹带的雪的当儿,听见老树桩里头有轻微的响动,一愣。
大概是顾冉上一世是修士,一身修为虽然没了,但耳目都比一般人灵敏。
一开始顾冉还没有意识到,毕竟一个人孤身在监牢里呆了一段时日,没有旁人做对比,等麦大婶母女来了以后,每次窦婆子送吃食过来,她还在外头,自己就能听见脚步声,跟她们说窦婆子送饭来了,她们都不信,直到窦婆子进了监牢门口,她们才反应过来是真的。
那个时候顾冉就发现自己耳聪目明,比她们看得远看得清,也听得远听得见。
这个时候,顾冉很确信,老树桩里头,有动静。
她听见了。
顾冉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扒拉老树桩外头积的雪,掰掉外头几块积雪后,发现内里的雪都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还恰好锁住了树桩露出的一个洞口。
原来这老树桩里头是一个树洞,树洞里竟然有……
顾冉凑前去看了看,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现场表演了一副瞳孔地震。
是,盘成一团的一条蛇。
顾冉吓得退后两步。
冬眠的蛇。
顾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后怕。
就是修士,在外头碰见什么小只的妖兽灵兽时,第一反应也是防备,因为不明敌我,是善是恶。
如今她俨然是个普通人了,对于蛇这种生物,当然要避而远之。
应该是方才她拿笤帚在树桩身上敲雪的时候,惊动了它,因此有所动作?
幸好是冬季,蛇反应迟钝了,不然她凑上前那一会儿,蛇早就该蹿起来咬她一口了。
顾冉庆幸着,才想离开,后知后觉地想到:蛇,也是肉!
那蛇盘成一团膘肥的身子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马上口齿生津。
蛇肉,大补!
刚才就瞥了一眼,那条蛇灰溜溜的,不像是有毒的,可以吃?
再,再瞥一眼。
顾冉左右前后看了看,发现没人理睬自己,前头麦大婶母女离得自己更远了,于是又走前一步,悄摸摸朝方才自己扒拉出来的树洞里又看了一眼。
估计被冷风灌进去,那蛇盘得更紧了,蛇头就盘在中间,似乎毫无知觉,七寸就暴露在她眼前。
听说,蛇冬眠的时候,是毫无防御力,连区区老鼠都可以逮着蛇蛇吃干抹净。
顾冉眼里闪着一丝光芒,叫做惊喜。
这蛇头是圆锥状,前端细而后端粗,不是毒蛇的三角状,能吃。
再度看了看周遭,很好,依然没人瞧过来。
她在工作间里头找了找,找出了一把切割兽皮的小刀,拿出来,毫不犹豫地戳穿蛇的七寸之处,而后迅速抓起来,丢进了工作间。
整个过程勘称快准狠,电光火石间就完成了杀蛇藏蛇的动作。
在所有人察觉到之前,顾冉已经抓着笤帚快步跟上麦大婶母女,积极地扫雪去了。
原本偷懒的手挥舞得飞快,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雀跃:今晚,她有蛇肉吃了!
因为有了这个意外收获,顾冉总算熬过了今日份扫雪的差使,回到驿站里上交笤帚回监牢之前,差役让他们先去伙房领用一碗姜汤。
眼见着天寒地冻,解官跟官差也不能眼看着有人受冻出事的,不仅派发了驿站标配的席子棉衣,每日劳作完后,都让伙房给囚犯煎一锅驱寒的姜汤。
姜味不浓,胜在暖和。
顾冉领完姜汤出来先喝了一口,感受暖暖的姜汤从喉咙下肚,在胃部散发姜的功效热起来时,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而跟她干同样差使的囚犯们均在大口大口喝着姜汤,脸色满意极了。
顾冉见到麦大婶跟麦香跟另外两个囚犯站到一块,一边喝一边笑着说着什么,看模样,估计就是麦香她爹跟阿兄了。
麦家大伯一副农家汉子的打扮,身体敦实,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力气应该颇大,至于那麦冬,跟麦家大伯差不多高的样子,只是身段要薄个一半,除了眼睛小了一些,也算得上是个五官周正的儿郎。
她又下意识地就去看那位铁窗同友裴六娘,发现她独自一人站到一个离人群稍微远的角落,默默捧着姜汤喝着。
似乎是注意到了投过来的视线,那裴六娘也冲她望了过来。
这一眼,倒是让顾冉惊艳。
在监牢里这裴六娘似乎总是避着他们,所以顾冉对她也就只有大概的印象,知道她长得不错,却没料到,长得这么不错。
因为年岁尚幼,脸容透着稚气,却有着如玉雕琢般精致的五官,大概是因为天凉冷的,肤色分外苍白,鼻子尖儿带着淡淡的绯红。
但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这张脸出色,而是一双过于清亮的眸子,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凛寒。
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顾冉便快速挪开了眼睛,心里头不知为何忽然便怦地跳了一声。
哟,那裴六娘可真好看。
等听到有人喊“裴六娘!”的时候,顾冉再抬头去看,见到又是那位冯副官,不知道在跟她说些什么,而裴六娘似为难地抿了抿嘴,无助地弯着脖颈垂下头去。
看这情形,顾冉忽而猜到了一些什么。
像裴六娘这般美貌的女囚,被流放千里,途中最容易生出什么事端,据说一些德性不好的差役,不怕流放路途遥远辛苦主动做解押小吏,就为了有机会在路途上对女囚犯们使坏。
看那冯副官秃鹫一般虎视眈眈,怕是已经盯上了这位裴家六娘子。
顾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还让走过来的麦香吓了一跳,“顾姐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有点。”顾冉想起了今日扫雪时,冯副官刁难裴六娘时,麦香便下意识地跟麦大婶求助。
想来麦大婶她们是明白冯副官是什么德性的。
也是,麦大婶母女本身就是郑州人,从郑州流放动身,这一路接触得多了,多多少少都能了解到解押官的为人。
看麦香这般害怕,而麦大婶又如此忌惮,怕这冯副官人品有限,不是个好东西。
“香香,那冯爷怎么老黏着那个裴六娘?他一路都这副德行?”
顾冉看麦大婶还在跟自家夫君说着什么,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这头,故意这么问麦香。
果然,听顾冉提到冯副官的名字,麦香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再看了一眼站在裴六娘身边的冯副官,下意识地躲到了顾冉身后。
“香香?”
“顾姐姐,你快别说了。”麦香压下喉咙小小声地哀求,“你不知道那冯爷多可怕,可别说这些话,不然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
麦香支支吾吾不敢说,“总之,以后顾姐姐你,避开冯爷就是了。”
“为什么要避开他呢?”顾冉装作不解,“冯爷不是我们的副解官吗?我有事,还不能找他?”
“不能找他。”麦香急了,碍于一起取暖的交情,透露了一点内情,“阿娘说,这冯爷,不是什么好东西,方姨就是被他害死的。”
顾冉心里头一沉。
她猜到这冯副官不干好事,却没猜到竟然还闹出过人命。
“方姨?”
“就是,要跟我们一去到闽地去的,她……”麦香害怕地下意识地攥住了顾冉的胳膊,“她,原本还跟咱们一起好好赶路的,后来,后来爬过一座大山的时候,她就自己跳崖摔死了,阿娘说,都是冯爷逼的,冯爷是坏人。”
后来,年节后跟着这群人启程南下的时候,顾冉才无意中知晓,这方姨原来是郑州辖下某县的一个小商铺的姑娘,嫁与了同县的一个秀才做娘子。
秀才家里头一贫如洗,但才学不错,故而才被方姨的父亲相中,不仅将自家女儿嫁过去为其操持家计,还倾囊相助,就盼着有朝一日秀才高中,带携着自家女儿过上好日子,也让方家有个靠山。
然而方姨嫁过去后,却因是商户之身被秀才家里头瞧不起,被婆婆姑子屡屡折磨,最终方姨忍无可忍,反抗时杀死了婆婆,就此入狱,判处流刑。
所以,方姨是麦大婶口中,他们这群流放犯里,死的最后一个。
被冯副官逼死的?
怎么逼死的?
顾冉抬头,又朝裴六娘那头望了过去,狠狠地咬了咬唇。
她大概,也猜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