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最后见着冯爷进林子的人,除了顾氏,便是这位裴六娘了。”陶主簿旁听完所有审讯,此时道,“李大人,可有线索?”
李解官翻看着一旁由副手登记的笔录。
“既然顾氏跟裴六娘是最后见着冯多金的人,她们自然嫌疑最大。”
“可,冯爷未必就当真为她们所害了,或者是真如她们所说,冯爷进林子后遭遇风雪,困在了林中的什么地方,不得而返。”陶主簿摇头。
“这等风雪天,若是她们随便将人害了,藏在林中某处,而后拿陶主簿这番说辞来解释,也能掩人耳目。”
“李大人是以为顾氏与裴六娘联手杀了冯爷?”陶主簿惊奇。
李解官瞥了陶主簿一眼,不语。
那冯多金原本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这趟跟他一起押解犯人,若说途中有屡生事端的人,不是囚犯,而正是身为押解副官的他。
前头还逼死了一个方氏,消停一段时日,这冯多金旧态复萌,盯上了裴六娘,亦是有目共睹的,从囚犯、以及从裴六娘的口供看,也证实了这一点。
冯多金这头跟手下的官差说要进林子去寻山物,其实却是进林子里去尾随裴六娘了。
按照裴六娘的说法,她在林子里被冯多金骚扰多时,深受困扰不得脱身,而顾氏无意中撞见这情景,才让冯多金收手,之后不得已放弃初衷,改而进雪林里猎寻山物。
结合官差的证词,顾氏的口供,以冯多金的为人行事,极有可能会在人前逞英雄夸下海口而当真进林子去了,却,不会进去太危险的地儿。
因为冯多金不仅贪慕美色,也好面子,还怕死,不会当真有孤胆闯雪原的壮举。
若按照他的性格,即便会擅离职守,也只会在林子里转悠一圈,但不会脱离出发时他给砍柴组圈定的山林范围,而后假装无事回来。
可偏偏,官差砍下柴火叫囚犯搬柴回驿的时候,打了几个唿哨,这冯多金都没见人影,这一点不吻合冯多金的做事风格。
除非,当时,冯多金死了,听不见官差暗示要回驿的唿哨声。
是以,李解官怀疑囚犯中,对冯多金不满的人,趁此次机会将冯多金给杀了。
而其中,裴六娘杀冯多金的动机最大。
“不可能。”陶主簿明白李解官的意思后,摇头,“顾氏见到冯爷的时候,人可是还活着的,并且还听见冯爷说过话,那之后冯爷离开后,顾氏与裴六娘一起回到汇聚地点,是所有官差,以及其他囚犯都证实了的,若是裴六娘杀的冯爷,那如何解释顾氏还能见到活着的冯爷了?”
“若是,顾氏故意这般说的,其实她见着的冯多金,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你是说,顾氏为庇护裴六娘,故意说了假口供?”陶主簿吃惊。
李解官点头。
“那顾氏与裴六娘素不相识,为何要包庇她?动机何在?”
“因为裴六娘杀冯多金,被顾氏撞破了现场,裴六娘以杀人灭口威胁她,让顾氏屈从做伪证。”
“李大人这番推测是在裴六娘杀了冯爷为前提的,那我斗胆问一句,裴六娘区区一位孱弱女流,对于冯爷这等四肢健壮的官差,如何杀?怎么杀?”
面对陶主簿的追问,李解官联想解押一路上,那裴六娘弱不禁风的模样,此时也面露踌躇。
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面对体力数倍于自己的冯爷,脚带铁链,又无凶器,裴六娘身单力薄,如何能克制对方?
虽说裴六娘手刃了仇人,手段了得不能小觑,但那是在聘用了天字第一盗的杀手灭门裴家之后。
若她自己有杀人的技艺,何苦求助他人?
从这点上看,裴六娘亦不似有杀冯爷的能耐。
基于事实推理过后,李解官登时又缄默了。
“李大人,冯爷人一日未找回来,那他便还有活着的可能。”
“陶主簿言之有理,这等疑团种种,待明日我带她们去往山林后追踪冯多金踪迹,巡查过后,再作定夺。”
明日要再去雪林子里的两个人,此时靠在各自的铺盖上,还围着火笼烤火。
顾冉并不意外李解官等人要带她与裴六娘重返冯多金死去的那片雪林。
从昨夜席间那官差的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加上裴六娘跟她对口供时提供的讯息,联系当时她遇见冯多金跟裴六娘时的情景,可知,裴六娘进林子后就被冯多金缠上了。
而她如今跟裴六娘一样,都是冯多金生前,不,是失踪之前最后见过他的两个目击证人。
这事,若是找到了冯多金的尸体,实际推敲起来很容易确定凶手。
麻烦就麻烦在未有见到冯多金的尸首。
即便找回来,也无法确定凶手就是裴六娘,关键在于出现了她这位目击证人。
顾冉猜想李解官一定会怀疑裴六娘跟自己是共谋。
但,这猜测也站不住脚。
一来,她跟冯多金无冤无仇,为何要残害解压官自讨苦吃呢?
二来,她跟裴六娘也毫无交情,怎么会甘愿协助裴六娘杀人?
所以或许会退而求其次,以为她目睹了裴六娘杀害冯多金的现场,裴六娘不欲多杀人招惹麻烦,所以威逼利诱让自己闭口做了伪证。
当然,李解官想要自己的推测成立,前提是先找到冯多金。
明日,若能找到活着的冯多金,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找到的是死去的冯多金,那李解官他们审讯的下一步,恐怕会从她这里找突破口了。
冯多金自然是死透了的,她们还知道他的尸首在何处。
如今下了两日的雪,估计已经被大雪覆盖遮掩住了。
那她们,是不是当真要领他们到那个矮坡让李解官他们发现冯多金的尸首?
顾冉忍不住去瞅裴六娘。
裴六娘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看过来,淡淡一笑:“你做得很好。”
顾冉不语,视线落到烤着火的双手上。
“明日,你按照官差的指示,照直走,照直说便是了,除了……”
除了遇见她时发生的一切,才按她们对过的口供来说,至于冯多金的尸首,自然,是不让他们发现的好。
若找到了冯多金的尸首,谁知道届时仵作会验出点什么可以指证人的。
冯多金一直下落不明才是最好的——她们虽有嫌疑,却无对证。
裴六娘的话没说完,但顾冉心里头明白。
有麦大婶母女在一侧,裴六娘压低了声线,并且未有多余的言语,但顾冉还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愉悦,连带着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以往那凛冷也淡去了不少。
是因为自己当真按照她所说的去给了假口供,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共犯,所以对自己的戒心降低了吧!
这天夜里头,顾冉搓热了双手双脚,才钻进被窝里。
如今她虽然不敢跟之前那般直接进工作间,但从工作间拿出之前做的橘皮糊糊还是可以的。
自从冻疮好了之后,用的橘皮糊糊少了,只敷薄薄的一层就足够了,所以碾钵里还有一次性做好的不少糊糊,便是用完了,就是人不能进工作间,还可以仅只意识进去后再碾制。
顾冉搓热手脚进被窝后,用手拈了橘皮糊糊而后敷到双手双脚上就可以了。
而且明日又要出去受冻了,那就得敷多一些,做好提前防备。
次日,顾冉起身的时候,外头还下着小雪,等雪停了,外头的看守才带着官差进来叫她与裴六娘出去。
这次因为是寻人,所以并没有带囚犯。
领队的是李解官,派了四个官差,其中两个是冯多金失踪当日去过林子的。
解押官下落不明,对驿站来说亦是件不小的事,陶主簿也抽调了四个驿卒协助调查。
再加上她以及裴六娘,合共十一个人,径直朝他们当初找柴的山林里走去。
才烤干不久的棉布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顾冉搂紧了囚衣,一边走,一边回答李解官的发问。
至于裴六娘,则默默跟在他们后头,由其他官差看着。
等到了他们砍伐柴树的地儿停下,一行人才停了下来,追问过顾冉当时的情形后,那曾经来过林子里、又在昨日参加过搜捕的官差补充。
“没错,李大人,冯爷就是在这儿叫咱们停下来的。”
冯多金是领他们出来干活儿的头,自然吩咐都听他的,官差又将当时囚犯跟官差的情况重说了一遍,末了补充:“四个男囚犯力气大,负责辅助我们砍柴,四个女囚犯,就让他们在划定的林子里继续找柴树了,听到唿哨声马上回来集合。”
李解官左右看了看,前后也看了看,“那当时冯多金离开前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就说今儿除夕,想着伙房里头的肉食不够,他想进山林里摸摸去,看能不能逮个野鸡兔子啥的。”官差道,举起了手指了指,“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众人均朝官差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我,也是朝那个方向去找柴树的。”裴六娘这个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有点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顾冉心中一哂:真会演。
李解官看了她一眼,不语,转而问顾冉:“你呢?顾氏,当时你去了哪里?在哪儿遇见冯多金的?”
“李大人,请容我想一想。”
顾冉看裴六娘飞快地瞥了自己一眼,又垂下头去。
“是,我记得是从这儿寻过去的……”
“那你领我们过去。”
李解官让官差分头走,两个官差跟两个驿卒带着先走裴六娘,他跟两个官差两个驿卒带着顾冉后面出发,各自按照两人的路线走去两个方向。
顾冉没有作假,从自己记得的回忆路线带着众人,一直领到了那处矮坡。
瞧见那矮坡下的雪墙,顾冉马上回忆起来,那兔子窝还在,里头的兔子不知道还在不在,一会儿得找个时候将兔子给掏了。
当然,顾冉没有停下,也没有爬上矮坡,而是绕过矮坡,上去了一侧的林子。
“我就是在这里见着冯爷跟裴六娘的。”
顾冉才说完,那边裴六娘也带着众人在树林间穿过来:“我跟冯爷就停在那儿,然后见着了顾二娘。”
两队人汇合后,李解官的面色愈发阴沉起来。
“然后呢,你们见着冯多金往哪个方向去了?”
顾冉跟裴六娘均齐齐转身,指向了矮坡上的另一边林子。
李解官大步走到矮坡中线的位置,上下看了看,而后指挥官差一人看守一个囚犯,另外七个人,他让其中四个人往顾冉指的方向寻过去,他带着两人朝矮坡下的林子走了下去。
顾冉被官差勒令着走出了林子,也走到了矮坡上。
看着李解官跟两个差役走下了矮坡,边走边查看着周边的环境,顾冉抿了抿唇。
这李解官,倒是多疑得很。
下了矮坡,李解官他们就在林子里找了起来,一直找到之前冯多金尸首滚落到地方,开始用剑拨拉起面上厚厚的积雪,很快露出了尸首旁边倒败的树桩跟枯枝。
不好。
这么找下去,冯多金的尸首马上就要暴露了。
顾冉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