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所描绘的未来愿景好似一颗重磅炸弹,
参会的文武官员们议论纷纷,许久不得平静。
“诸位爱卿,有什么担忧尽管说出来?”
胡雪余问道:
“陛下此举定然造福百姓,功在千秋。然规模之大,世间罕见,臣就怕花钱太多,拖累了前方军事,毕竟我军现在的目标是扩大地盘。”
范京立即表示赞同。
农业署、水利署2位署长左右纠结,
如此大规模投入,利好相关机构,作为署长当然想拍手叫好。
可范、黄2人身份略有尴尬,不敢多说,干脆默不作声。
……
只有煤炭署署长王六眼里放光,整个人都在放光。
他从来没想过,
君王会在民生方面如此下血本~
历史上的庞大工程很多,绝大多数只围绕两点:
军事、宫殿。
能够兼顾军事和民生的都寥寥无几,例如都江堰。
而如今,
陛下想将江南打造成“暴雨不涝、干旱不旱,全域井字河网”的农业天堂,自己应该奋不顾身的响应。
他刚抬头,
恰好望见了李郁远远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六热血沸腾,噌的站起身:
“臣,愿为王驱。”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眼神复杂。
……
李郁坐回高背椅,
笑着说道:
“诸位爱卿也不必过于担心,如此宏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3年也好,5年也好,20年也好,总有完工的那一天。”
“寡人先拨50万两,在苏松两府开挖一级河道。分3个方向,最终汇入长江、东海、还有太湖。朝廷只承担一级河道,待河网连通后,各村寨若想用水,就自己组织人接着挖二级河道。谁挖,谁受益,县衙可出面组织统筹。不过二级河道的走向、宽度、深度皆由官府指定,民间不可擅自改动。”
众人如释重负。
如此,起码能省掉一半的工钱,而且分摊到每年,压力骤减。
在座的重臣多是江浙人士,了解本地风土人情。
假若一级河道联网,天生勤劳的江浙百姓一定会挖出二级河道将河水引到村口。
再然后,就是三级河网(毛细血管)。
由农夫自行挖掘或者邻居协助,将水引至田埂。
……
胡雪余赞不绝口。
他可以笃定,江浙百姓一定会按照陛下的思路去做。
不需要忽悠,不需要训令,而是真正的自愿!
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
正所谓:
“青山不老我不闲,得闲已与山共眠。”
一项好的正策,应该兼顾“投入—产出、可行性、互惠性、前瞻性”,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恢宏巨景毫无意义,只能落于纸面,终被灰尘覆盖。
很明显,
结合江浙地理条件、百姓秉性,此工程必成。
……
李郁很清楚,
庞大帝国需要一个无短板的核心区——江南。
农业要节节增产,工业要覆盖全行业,民心要绝对忠诚。
这样,自己才能腾出手开疆拓土,大杀四方。
即使有受挫失利,也可以迅速的卷土重来,让清全世界都了解一下3亿人口工业国的动员实力。
影响农业的要素有很多,唯独水利是农夫个人无法干预的,必须由朝廷层面统筹干预。
水利稳,农业就稳。
农业稳,工业就稳。
工农都稳,军队就稳,帝国就稳。
……
“黄文运。”
“臣在。”
“你尽快勘查,拿出可行的一级河道路线。”
“是。臣请示陛下,若路线上有农田有房屋有坟地,甚至有官署该怎么办?”
“照价赔偿!挡路的全部拆掉!”
“遵旨。”
……
“范众默。”
“臣在。”
“你回去带人好好盘算一下,如何借这次工程尽可能多的把下田变成上田,把旱地变成水浇地。二级河道网的规划就交给你了。”
“遵旨。”
……
“王六。”
“臣在。”
“你把劳工署也管起来。煤炭署的工作目前成熟平稳,无需太多上心。你暂时别回铜陵了,和黄署长协作把这边的挖河工地管起来。”
王六稍一愣,问道:
“陛下,萍乡煤矿正在筹建~”
李郁略一思索:
“你派几個得力助手过去,待萍乡肃清白莲残匪后立即开工。让交通署配合优先修筑一条从矿区到袁河的道路,朝廷急需优质焦煤,明年春夏之交,萍乡焦煤必须到江南!”
“遵旨。”
萍乡安源煤矿,赫赫有名。
此地的焦煤就是工业的优质血液。
运输条件也不错,大约十几里的陆运后,就可以利用袁河——赣江——鄱阳湖——长江这么一条水运大循环。
理论上,萍乡的焦煤可以抵达江南任何一处工厂。
……
突然聊到煤矿,李郁顺口就问道:
“蜂窝煤的供需情况如何?”
王六立马答道:
“臣统计过,一户普通人家一年需消耗600到900块。煤炭署已经放开民间商人进入这个行业,每年秋季提前通知城中百姓囤积蜂窝煤。继遵旨优先供应冶金相关工业后,缺口依旧很大,或有4成。”
李郁沉默了一会:
“那就昭告吴国境内,即日起,乡村农户不再强制用煤,可以烧枯枝柴禾搭配蜂窝煤。但所有城池、市镇必须烧煤。另外,蜂窝煤售价每块加2文。”
“陛下圣明。”
江南地区早就取消了徭役,居住在城中的百姓明显游离于赋税体系之外。
商业和工业的繁荣让城中百姓收入普增,这是不争的事实。
商税收不到他们头上。
秋粮也收不到他们头上。
蜂窝煤加2文,并无不妥。
绍兴师爷出身的胡雪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就差了一层纸,戳不破。
他望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
散会后,
李郁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
“司马尚最近在做什么?”
工业大臣杜仁,忍不住笑了:
“陛下,此人最近颇为勤勉。据说做的不错。”
“一起去瞧瞧。”
警卫处备好马车、护卫队,御驾从道前街启程~
1队巡警前面开道,300侍卫前后分布,100骑兵侧翼护卫马车。
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
李郁出行的规模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谨慎。
车队轻易不驶入府城的小巷子,因房屋密集,街道狭窄,不利于警卫。一般只走那几条宽敞的主干道。
粘杆处的细作无数次痛骂李郁胆怯如鼠,在老巢也搞这么大的排场。
武力刺杀无胜算,青楼刺杀等不到人,纵火无合适选址。
想来想去,唯有下毒和炮击这两样稍有可能。
……
“阿仁,工业是关键。你可得上心。”
“陛下放心,6大品类,43小类,臣都有一一过问,确保没有短板。技工招募、机器推广,臣也祭出了悬赏制度。”
“人才是关键!一定要重视发明,银子和官爵都可以给,让世人看到榜样。”
杜仁点头,突然说道:
“陛下,臣有个想法。”
“讲。”
“朝廷如今笼络了一些高明工匠,可臣担心这些匠官无法融入文官主流,又或者被排挤,被同化污染。”
“你的意思是?”
“臣想单独成立一个科学院。若有不愿跻身文官、笨拙直憨之人可挂官员待遇在院中钻研。或许对彼此都好。”
李郁笑了:
“寡人准了,伱去办吧。”
……
杜仁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一人,说道:
“陛下容禀,有位略有薄名年轻大夫,其人以廉价成药出名,省略了开方抓药煎药的环节。大户人家看不上,但颇受中小户百姓的推崇。”
“哦?此人何名?什么来历?”
“吴敖,籍贯江苏,乃一不知名破落文人吴敬梓之孙。此人诊疗理念特殊,在吴门医派中是个异类。”
“此人性情如何?”
“臣观此人入仕之心炙热。”
“不怕有野心,就怕他没有相匹配的实力。”李郁颇为兴奋,“你安排一下,让他过两日来见寡人。”
“是。”
杜仁还是很懂陛下的。
他早就猜到此人的诊疗理念符合陛下的理念。
……
18世纪,
能吃饱饭就算是幸福人生了。
生了病还能正经抓药看病的,那绝对是殷实之家。
名医只坐堂,轻易不出诊。
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都是全科大夫,可以看人,可以看牲畜,还可以看风水。
还兼职写家书,读书信,取名字。
业务十分广泛。
毫不夸张的说,江湖郎中和各路神婆撑起了民间诊疗的大半个天,膏药和香灰就是最好的安慰剂。
李郁想,小小的改变一下现状。
……
太监弄。
因明朝太监在此居住收税而得名。
李郁一眼就看到弄堂头新修的茅厕,门口铺了一层厚厚的煤渣,防止积水无法通过。
左边为男,右边为女。
没一会,司马尚来了。
“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杜仁赶紧亮明来意:
“司马尚,陛下来视察你的工作了。”
“是。”
司马尚定定心神,开始述职。
不愧为两榜进士出身,说话很有条理。
“臣双管齐下,宣教和法令齐行。”
“每日清晨,各户马桶集中清运出城,由府衙雇佣外地流民负责清运出城集中清洗。”
“府衙和城外的几十户农户达成协议,他们每3日撑船入城一次,清理茅厕去做农家肥。府衙不收他们一文钱,但也不给他们一文钱。”
“臣令人在各巷口贴出吴门医派诸位名医的联名告示,告知百姓马桶入河清洗乃百病之源,在河里洗马桶不止祸害自己,还祸害全城。”
“凡有违令者罚做苦役半年,全家清运马桶。”
……
司马尚继续小心说道:
“不喝生水这件事比较难管。臣思来想去,陛下请看。”
走了几步,
见一面墙上,用白石灰水刷了标语:
“喝熟水能长寿,喝熟水能壮杨。”
“喝熟水每天多掏1文钱买煤,喝生水每年多掏1000文钱买药。”
“喝熟水代表富裕,喝生水代表穷酸。”
司马尚连忙介绍:
“像这样的刷墙宣传在府城还有100多处,没花几文钱。”
在场众人都笑了。
李郁也忍俊不禁:
“此乃善意欺骗,并无不可。”
……
李郁突然问道:
“听秘书处的人说,你还雇佣了几个老头子?”
“是。皆为土生土长的高寿之人,年龄70岁左右。臣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说长寿秘诀是喝烧开后的水。其中有一位在60岁时令侍妾诞下了健康小儿,当时轰动全城,这也可以归功于喝熟水。”
司马尚偷眼观察陛下反应。
面色如常~
不赞许不批评,那就是可行。
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越来越清楚这位陛下的脉搏了。
在清廷当差,总是再苦一苦百姓。
吴廷这边,是再骗一骗百姓。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
李郁望了一眼拥挤逼仄的巷子,终究是没有走进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马车转弯离开时,
他恰好看见了一低洼处,污水聚拢,水体泛着黄绿色。
问道:
“如今城中家家烧蜂窝煤,那么多的煤渣都哪儿去了?”
司马尚连忙答道:
“有的在巷口屋门外堆着,有的偷偷倒进河道。”
“煤渣就是免费的铺路材料,怎么能这样浪费呢?”李郁有些恼火,一时间居然忘了这事,“昭告各县城府城,百姓房前屋后泥泞低洼处皆可以煤渣填铺。”
“陛下圣明。”
……
江西袁州府萍乡县,武功山。
天降小雪,气温降至冰点。
4天前,
吴军第5军团在得到了棉衣、厚军靴、盖耳帽等冬季御寒物资后,以3个营的兵力开始有计划的上山围剿。
从沈子村上山,在金顶和张厉勇白莲残部激战。
为了保住山寨,张厉勇部死战不退,死伤超过1400人,这还是在吴军没有火炮,且风力偏大影响了线膛枪精准度的前提下。
当晚天公不作美,突降大雪。
吴军的帐篷也挡不住这等严寒,只能在次日暂时后撤至山谷中的沈子村,待天气放晴后继续围剿。
战场伤亡仅仅30余人,冻伤摔伤却超过了百人。
……
而深感恐惧的白莲残部果断放弃山寨,朝西南撤退进入了罗霄山脉。
冬季,失去了据点,失去了暖和的屋子,后果可想而知~
沿途减员掉队不知几何。
山峰两侧竖立,
中间一处谷底,破烂帐篷低矮窝棚连成片。
乃是张厉勇部临时搭建的冬季宿营地。
此地可避寒风,勉强不至于冻死人。
但遍地积雪,食物难觅。
普通士卒麻木绝望,捡枯树枝烤火,涉雪去林子里打猎,苦苦求生。
不敢出山,怕引来吴军围剿~
……
几近绝境时,
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赣南陌客,不请自来,拜见张将军。”
“你是何人?”
此人摘下帽子,露出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
微笑道:
“鄙人奉江西布政使兼南赣镇总兵马忠义马大人之令,前来联络各方扛吴义士,共襄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