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像金老预估的那样,小男孩的对答自如仅限于日常交流,到了医学专业领域就完全不行。
刘秋江耐着性子和小男孩解释,还是不明白,只能放弃。
小男孩向魏璋行礼,病人需要静养,医护人员会认真看护,苏醒的魏勤会送到急诊的留观室,由抢1床变更为留观1床。
人多手杂眼也杂,所以请魏家人暂时留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再过四个小时,郑院长和金老就会来向他们讲解清楚魏勤的病情。
魏璋素来是个很随性的人,同时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一定要守着魏勤,不论飞来医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配合。
小男孩向刘秋江主任转达。
两位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刘一刀,他脾气确实不好,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魏勤毕竟是大郢第一位身份不低的危重病人,家属们有耐心而且知礼数,从等候区排放整齐的大大小小的盒子,也能看出家属的感激之心,毕竟要亲自背着这些爬雪山也属实不容易。
刘秋江还是同意了,于是,魏璋成为大郢第一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窝在留观室的病人家属,还是只能当背景板的、一窍不通的家属。
魏璋打量留观室,舒适的大床,洁白的床单被褥,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四色波浪线不断起伏,身上插满管子的魏勤,连手指上都夹着闪烁红光的物件……
医仙们每隔一段时间进来,更换高处的透明软袋子,在床尾的木板纸上写着什么,偶尔眼神对视,各自微笑,再各忙各的。
飞来医馆的一切都这样新奇,魏璋却有些紧张,医仙们的医术精湛堪比鬼神之技,这诊金该怎么付?
如果魏勤真的全须全尾地活着,等候区的那些贵重礼物根本不值一提,毕竟走南闯北的魏璋很清楚,再有钱也买不了命。
不止魏璋难以适应。
进出留观1室的医护人员,看着躺在留观1床的魏勤,再看着一身蓝色的魏璋,也有些恍惚,辨不清虚实,可偏偏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术后最危险的四小时平稳度过,魏勤的伤口没有出血,窗外浓郁的墨色也在渐渐转淡。
因为语言不通,医学专业用语艰深难懂,所以与魏璋这位病人家属的谈话,必须由刘一刀、郑院长和金老三个人同时在
场,才能最有效地讲清楚。
然而,先是精神上倍受折磨、再是拼命赶路、争先夺秒爬山、之后就是进入飞来医馆后震惊不断,精神体力加倍消耗的魏璋,在紧张的等待中睡去。
破晓时分,国都城延绵不绝的钟鼓声照常响起,不变的规律,相同的间隔时间,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把全院人都吵醒了。
提前洗漱吃早饭的郑院长和金老,一夜没合眼更加暴躁的刘秋江主任,三人到达留观室,站在抱了靠枕缩在陪护床的魏璋面前,大眼瞪小眼。
这位病人家属强烈要求守在留观室,本以为他要细心照顾、用心守候,谁也想不到这么惊天动地的钟鼓声竟然都吵不醒,这睡功也是个人才。
郑院长清了清嗓子,希望魏璋醒过来。
魏璋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就转了个身,还捂了耳朵。刘一刀也困,一困脾气更急躁,上前猛推魏璋。
魏璋闲散惯了,平时每日都睡到自然醒,再加很久没有如此疲惫,刚入睡没多久就被人打扰,许久没发的起床气蹭的冒出来,闭着眼睛怒斥: &34;放肆,谁敢打扰?!&34;
吼完继续睡。
病床上的魏勤醒了,打量一下自己,再三确定还活着,感受周身的程度不同的疼痛,然后就看到睡成一团的魏璋,真是哭笑不得,使出全身力气: &34;魏勤感谢医仙的救命之恩。&34;
金老开启同声传译模式,刘一刀和郑院长的脸色稍缓,给了魏勤慈祥的笑。
魏勤在抢救大厅见过这三位,知道他们是飞来医馆里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显得此时睡成一团的魏璋非常不恭,努力挤出更大的声音: “七叔快醒醒!”
魏勤到底是魏璋放在心尖上的“亲儿子”,声音这么微弱竟然听到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冷不丁就看到弥勒佛般圆润的郑院长,换回白大褂的刘秋江,以及坐在电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金老…
不知怎么的,魏璋就像感受到了诸神凝视,吓得咣当从陪护床上摔了下来,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哪知道长袍卡在了床角,在地上扑腾着爬不起来,慌乱中幞头还掉了——妥妥的斯文扫地。
魏勤平日最喜欢和七叔粘在一起,这时却想装作不认识,就……有点丢脸,不,很丢脸。如果被阿耶知道了,肯定会罚七叔禁足三个月。
好
不容易,魏璋爬了起来,与三位大医仙面面相觑,望着他们的花白头发和气势,端端正正地行了拜首礼: “感谢医仙们救侄儿性命,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金老摆了摆手,示意魏璋起来,并告诉他,飞来医馆里不这样行礼。
魏璋平时也不拘小节,听完以后心情微妙地好转,然后又慢半拍地震惊,金老怎么会懂大郢话?还能说得这么讲究?!
又是一阵沉默。
魏璋到底是啥都不往心里搁的人,很快把刚才的尴尬失礼抛到脑后,问金老: “侄儿的诊金该怎么给?&34;
这……
郑院长、刘一刀和金老三人互看一眼,给桃庄村民治病不收钱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飞来医馆系统要求救治病人,既然是邀请上山,就只能当作义诊。
所以,这几日各科室尤其是急诊抢救大厅的开销哗哗的,郑院长只有心疼的份儿。
魏勤和魏璋出个门带这么多仆人,再加上病情确实危重,诊金当然不能免,更何况人家有自知之明,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准备了那么多礼物。
关于收费,郑院长和金老下棋时就聊过,医院大几千人的生活起居,营养科供应科仓库再大,也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还因为事先留了各种植物的种子,可以支配的食材已经不多了。
所以,郑院长和金老互相使了个眼色。金老驾驶着电动轮椅,原地转了一圈。
魏勤和魏璋的视线也跟着打转,也不知道这样的椅子要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造出来?又需要花费多少才能造得如此完美?
魏璋秉持不能让长者久等的尊老美德:“容我家下人把准备的诊金都搬到这里,三位医仙们过目,看看够不够?&34;忽然发现仆人都不在身边,没人可以差使。
刘一刀拿出对讲机: “麻醉科,在不在?”
黑色的对讲机不大,声音不小: “麻醉科在,刘主任请说。”
&34;让魏家仆人把箱子都搬到急诊留观一室外面,哦,对了,让那个小男孩子翻译顺便带路。&34;刘一刀嘱咐。
&34;麻醉科收到。&34;
不到一刻钟,魏家家仆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在小男孩的带领下,到达留观1室外面,看到魏璋示意,赶紧把盒子打开。
在留观室的走廊灯照射下,闪到了三位老人家的眼睛,以及进留观室巡查的医生护士。
两盒各种雕纹的玉佩共十六枚,两盒形状规整的金珠比黄豆大,两斛珍珠,四盒字画古籍,六大盒绫罗锦缎,还有麻布袋装的成串铜钱…
医护人员们第一次见识如此昂贵且闪瞎眼的诊金,对“价值连城”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金老内心隐隐抽痛,不管哪一样放到现代社会都可以坐地起价,可偏偏在医院里……只能当摆设,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还占地方。
郑院长也很无奈,向金老使了一下眼色。
刘秋江主任对衣食住行非常随意,抽烟厉害而且无辣不欢,吃白米饭都要放一勺辣酱拌着吃。
偏偏营养科管控着所有人的饮食,病人饮食分流质、半流和普通饮食三大类优先,基本都清淡富有营养的。
还有许多特殊饮食,比如低盐低脂饮食,低盐低蛋白饮食,或者更加细分的低钠低钾低蛋白饮食……总的来说,多清淡的都有。
想要辣酱?那不好意思,营养科没有。
刘秋江主任连吃了好几天清汤挂面和白馒头,终于在进手术室前吃上了“特供饭盒”,味道真心
不错,但没有一样菜是辣的!
想吃点辣的怎么这么难?!嘴里都要淡出鸵鸟来了!医院里没指望,院外也许有希望呢?
所以,刘秋江眼巴巴地盯着那些锦盒打开,然后就是最彻底的失望,盒子里没有哪怕一点点可以进嘴的东西!
刘秋江主任很不开心,恶狠狠地瞪着郑院长,他就不信整个医院找不出一瓶辣酱!
郑院长向刘秋江使了个眼色,终于要谈到诊金这样正式的事情,别垮着脸!
金老点开电动轮椅的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份手写稿纸,展开后递给受惊过度的魏璋,这张纸是金老、郑院长、营养科科长和供应科科长联合换算的收费表。
目前对医院来说,金银珠宝虽好,食堂面临着缺米缺面缺油缺食材等问题更突出;虽然也可以带着金银珠宝下山置换粮油米面,但是下山上山的运输是个大难题,太不方便了。
这张收费表就是诊金换算表,把医院所有的收费项目,换算成米面粮油等必需品,真正做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璋的表情很空白,应该说是震惊过度后有些麻木,茫然地望着三位医仙,脱口而出: “仙人不辟谷吗?&34;
魏家家仆们同款震惊脸,我不理解却大受震撼。金老非常和善地解释: “飞来医馆没有神仙,只是医术精湛而已。”
魏璋信吗?当然不信!神仙就是神仙,太谦逊了。
魏璋看完价目表的勾选项,命家仆准备文房四宝,席地而坐写了一封家书,等墨迹晾干以后交给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 “尽快送到主公手上,越快越好。”
梧桐小心收好家书,从背包里取了些干粮,但摇遍每个水囊都是空的,正在这时,郑院长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并且示范了拧开瓶盖的动作。
梧桐急忙跪地行礼道谢,这可是神仙赐福之水,得来不易。
金老又告诉梧桐,这瓶子不能随意丢弃,必须带回医馆来。
梧桐点头如捣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神仙记住,小心收好矿泉水,激动地飘着走。
魏璋坚决不同意: &34;这些礼物是用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哪有拿米粮油面抵扣的?无论如何,这些礼物一定要收下,不然回去会被魏家之主魏琮责骂。&34;
毕竟,魏勤的命哪是吃食可以抵的?
终于,医院义诊这么多人以后,第一次收到了高额报酬。
接下来,金老、刘秋江和郑院长三个人,联合起来对魏璋解说了魏勤的伤势、愈后、照料以及更多的注意事项。
魏璋越听越震惊,飞来医馆处处神奇的建筑下,到底还藏了多少堪比鬼神之技的医术?侄儿魏勤
昨晚还输血了,以前换血之术只存于巫蛊邪说里,万万没想到竟然真实存在?!
原来魏勤身上的那些管子,是可以随着身体恢复逐个拔除的……甚至于,因为魏勤年轻而且身体底子好,最多身上有疤,还能活动如常人!
刘秋江表示,一般情况下,魏勤住院两周、身体状况稳定就可以出院,但出院以后的日常照顾和饮食需要额外小心,不然可能出现许许多多的意外。
魏璋听完以后立刻表示,米粮礼物都不是问题,侄儿魏勤要在飞来医馆休养到全身无恙可以活蹦乱跳的程度才会离开。
金老看了看郑院长,郑院长又看向刘秋江,三
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大郢第一位危重病人,是这样“有米粮就任性”的土豪呢?
行,想住就住吧,反正留观室一共有二十四张床,床位有的是。
至此,魏勤已经安然度过了最危险的术后八小时,一切检查结果都奔着身体康复的方向发展。
沟通结束以后,留观室的医生护士们把这些锦盒登记造册,搬到了科室最小的库房里,从供应科抢了六把锁,牢牢地保护起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刘秋江回普外科病房,郑院长和金老核对帐册以后去了楼下。
魏家仆人蹲在留观室外面的走廊上,魏璋守在留观1室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时睡时醒的侄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感触,魏勤苍白的脸色正慢慢好转。
与此同时,全院所有的垃圾桶都满满当当,生活垃圾也好,医疗垃圾也罢,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因为外面气温很低,医院各处都开着暖风空调,垃圾的臭味又一次在各处蔓延。
护工叔叔阿姨们得到了空前的尊重,但也于事无补,因为垃圾房里也满满当当。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护工们也没法凭空把垃圾变没,只能转移到新划分的垃圾堆放区,只是一天半的时间也堆满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把垃圾堆到院内员工停车场。
作为洁癖星人聚集的医院,医生护士们当然不干。
惟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完成飞来医馆的第三项任务,救治二十四位病患,开启无限垃圾处理系统。
以前,全院的希望是急诊,急诊也不负重望地找来了病人。
这次,除了桃庄村民上山三十一人,以及强行跟来的魏勤一行人,还有半夜赶到的魏璋和仆人,
远远超过飞来医馆第三项任务的数量。
急诊楼的抢救大厅里,陶五正在带着村民们接受急诊内外科医生的预检分诊,如何“多、快、好、省”地救治病人,则成为了相关科室的燃眉之急。
这批村民都是身强力壮的猎户,营养不良的少,皮肤和口腔问题多,尤其是蛀牙、牙龈炎等问题非常突出。
皮肤科平时病人并不多,每位村民都有或多或少的皮肤问题,根源在于没有条件养成勤洗澡勤更衣的生活习惯。
于是,皮肤科医生们每天忙到飞起,什么皮肤脓疱
、马拉色菌毛囊感染发炎、蜂窝组织炎等等……处理了一个又一个。
平时就忙碌的口腔科,一时间成为全院最忙的科室,位于门诊三楼的口腔科9个诊室,更是全天开放,为村民们治疗口腔问题。
然而,医生们也有不少职业病,尤其是口腔科医生,因为长期低头操作几乎人均颈椎病。
首当其冲的就是54岁的钟冉主任,名副其实的病美人,即使每天戴着脖套工作,也没能逃过颈椎病大发作。
无奈之下,只能通过对讲机呼叫中医科会诊,无一例外,每位大郢病人都会被这个可以传话的小黑盒子吓到,然后就是好奇。
此时,钟冉睁眼闭眼都天旋地转,手指发麻,眼泪汪汪,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她除了颈椎病,胃也不好,还经常过敏,各种药能当饭吃,体检报告单上箭头一大堆,熬啊熬啊,好不容易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退休了,为什么还能遇上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
很快,中医科安主任来了,就是不知道替本院职工正骨能不能领到“特供饭盒”?中医科安主任是正骨的一把好手,说话慢悠悠,非常能聊。归究于某种玄学,安主任是全院有名的传奇人物,外号“平安老帅哥”。
年轻时是公认的医院名草,深受广大女性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喜爱,年龄大了以后既没发福也没秃头,一直帅到现在,与当年同是院草、却胖成球的郑院长,形成过于强烈的对比。
他在急诊科值班,创下整晚没有病人的奇迹;后来不管在哪个科室轮转,手里的危重病人都能转危为安,无一例外。
因此,快到定科时,受到每个科主任的疯抢,但他只愿意去冷门的中医科,中医科意外获得了这块瑰宝。
钟冉看到来的是安主任,眩晕仿佛好了一半。
安主任边替钟冉主任推拿边聊天,耐心地听她反复哭诉,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退休了。
安主任笑着安慰:&34;没关系,你去找老郑,他肯定会同意你退休……&34;
半小时以后,钟冉主任的眩晕症状缓解了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虽然知道只能暂时缓解,但相对于做颈椎手术的风险和痛苦,还可以忍受。
安主任见钟主任没事,又替她重新整了一下脖套: “行了,你请假下班吧,反正还有年轻人在,也不用一直熬
你这把歪骨头。&34;
钟冉主任哭归哭,怨念归怨念,稍稍活动一下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我不请假,在下班前,至少还能再看两个病人!&34;
安主任有些不明白: “你不怕晚上再晕?”
钟冉的视线落在快满出来的垃圾桶上: “不怕!”对于洁癖严重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垃圾桶满了没地方扔更可怕的事情。
安主任耐心地劝: &34;外面排队的病人不多了,你悠着点。&34;
钟冉稍作收拾,活动一下颈椎, “我可以!”安主任只能随钟主任去,不紧不慢地离开。
临近中午,钟冉摘下口罩面罩闭上眼睛,强忍着忽轻忽重的眩晕感,扶着治疗车、座椅和墙,慢慢走出诊室,边走边问其他的年轻医生:
&34;你们头晕吗?回去以后一定要做颈椎操,不然年纪大了就和我一样!&34;
时间倒退一些,郑院长、金老和刘秋江离开以后,留观室整层都静悄悄。
魏家家仆没吃晚饭连夜爬山,又在手术室外熬了半宿,早饭也没吃,临近中午,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连二便都硬憋着,谁都不敢在飞来医馆随处便溺。
就在他们饿得眼冒金星、以为自己要憋死在医馆时,小男孩和守门仙强哥推着小车从电梯里走出来,隐约传出的食物香味勾住他们的鼻子。
小男孩先领着家仆们去体验了飞来医馆卫生间的方便干净,再带着他们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和强哥一起打开保温箱,给他们每个发了两个大包子和一碗汤。
魏家家仆们闻着包子的香味,眼睛都直了,也幸亏魏家教习非常严,饿成这样吃相都还算斯文,但吃得飞快,连包子带汤,五分钟内横扫入腹。
从来没这样满足过,家仆们吃饱喝足以后难免犯困,没多久就睡成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留观1室里,魏勤作为国都城有名的马球好手,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许多,最危险的八小时过去以后就睡不着了。
而整晚没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的魏璋,抱着软枕,几乎与陪护椅融为一体。
魏勤是个闲不住的人,有力气说话就想和魏璋聊桃庄百姓和飞来医馆的事情,桃庄的蹊跷事,飞来医馆种种惊奇,以及自己进手术室直到睡过去以前的经历,不说出来能
把自己憋死,就坚持不懈地呼唤:
&34;七叔!&34;
&34;嗯……&34;
&34;七叔……&34;
&34;嗯嗯……&34;
魏璋除了六年前阿耶去世守夜忙活三晚,从没这么困过,又因为相信医仙们说的话,再加上魏勤的脸色确实在好转,只想呼呼大睡。
魏勤不放弃: &34;七叔!我有话要说!&34;
魏璋的软枕刚脱手就意识不对,赶紧收手在空中接抛了几次总算险险接住,这才没砸到魏勤,恶声恶气: “有话快说。”
魏勤把收到阿姐委托的事情细说一遍,虽然中间停顿了几次,但仍然说得很清楚,末了指出重点: “我们到达桃庄时,叶里正和飞来医馆的拜贴都不在村子里。”
&34;七叔,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调查飞来医馆。&34;魏璋眯着眼睛,从鼻子里出气: “那又怎样?”国都城处处有眼线,飞来医馆这么引人注目,哪有不派人调查的道理?
“什么怎样?”魏勤恨不得用守门仙和医仙们用的小黑盒子,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阿姐,这里实在太好了。
魏璋闭上眼睛,抱着软枕翻个身: “谁能比我们更了解这里?”
魏勤顿时不担心了,转而盘算其他的,比如,带着拜贴的叶里正被武侯接去京兆府,到底是哪位的意思?叶里正没到过飞来医馆,能问出什么?
魏勤琢磨了不少时间,理出了自己的头绪——
虽然自己作为太子府的人马先动,但为了隐匿踪迹,并没有申请夜禁通行,只在城门边等破晓时分开门。
京兆府的武侯却不受夜禁限制,快人快马又抄近路,赶在自己前面到达桃庄,拍门叫醒里正,说明来意就带着人和拜贴上路了。
事实与魏勤推测的一样,只是他猜不到叶里正遭遇了什么。
那日,夜色尚浓,武侯骑良马在前引路。
可怜的叶里正怀里揣着拜贴,骑着自家的劣马抖了一路,好几次差点摔下马背,不知道京兆尹派武侯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桃庄私自放走惊扰仙人的陶石被人举报了?
叶里正联想到元日缺牙的超凶兆、飞来医馆的种种,自
我恐吓了一路,加上大早赶路没来得及吃早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武侯们没想到的是,在京兆府的门口,叶里正刚下马就晕了过去,脸色白得吓人。
这……武侯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抬着叶里正就送进去,把等在里面的各位大人们吓了一跳,尤其是坐在暗房里的两位阁老。
在京兆府晕过去的人如过江之鲫,武侯们有的是法子,拎了桶井水就要泼,京兆尹程鸣立刻出声喝止: “慢着,飞来医馆的拜贴呢?”
武侯们差点连桶带人一起飞出去,堪堪稳住,好险啊。
武侯从叶里正的怀里摸出细竹筒,打开以后倒出飞来医馆的拜贴,双手呈给师爷,师爷再转交到程鸣手中。
京兆尹程鸣还没看到字,就被拜贴的宣纸给惊呆了,这纸怎么这样白?展开纸页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从没见过这样苍劲有力的字,虽然与大郢惯用字有些差别,意思倒也清楚——
元日之际,飞来医馆邀请桃庄百姓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只愿新年安康,万事和顺。然后就是初来乍到,希望能与山下的桃庄百姓和睦相处。
程鸣把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也没能再看出其他什么,转身出了公堂,走进一墙之隔的暗室,将书信双手递到云阁老手中。
云阁老看完后,又递给钱阁老,两人小声议论许久。一室之隔,武侯用水把叶里正凉醒,因为他不是嫌犯,所以没泼全身。
叶里正激灵着醒来,看到身形高大的武侯立刻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摸怀里的细竹筒,摸来摸去没有,吓得脸色发白。
武侯懒得解释,凶神恶煞地问: “谁给你的拜贴?”
叶里正胆颤心惊地把陶五被救上山,然后带飞来医馆守门仙下山送拜贴的事情详说一遍,省略了陶石袭击仙人未遂的事情。
见京兆尹、师爷和武侯们的脸色没什么改变,叶里正又大着胆子说: “收到拜贴以后,想着盛情难却,所以陶五先带了十二人上山,等他们回来,再换其他人去。&34;
“因为怕武侯责罚,所以奴带着拜贴留在桃庄,以便询问。”
京兆尹程鸣和师爷交换眼色,觉得桃庄叶里正吓成这样,基本不可能撒谎,这老汉没去过飞来医馆,也问不出什么来。
暗室里的两位阁老听完,也觉得叶里正没
撒谎,花白的眉毛一抖,计上心来。
半个时辰以后,叶里正走出京兆府,除去拜贴被没收以外,身后还跟着三名寻常衣饰的武侯,一起上马出城。
一路上,叶里正脑袋里都是嗡喻的,一是因为没吃早食饿的,二是因为自己还背负着任务。
正在这时一名武侯大声说: “走,先填饱肚子再说。”
&34;好咧!今儿吃什么?&34;另外两名武侯也饿得慌。
“胡饼。”
叶里正赶紧调转马头,跟着武侯们向着辅兴坊骑,那里有国都城最有名的胡饼店。
没骑多久,就遇到一队浩浩荡荡的马车,因为还很早,路上行人不多,马车队走得很快,飞溅起许多雪沫。
一名武侯有些惊讶: &34;这好像是魏家的马车,大过年的怎么这样急着赶路?&34;另一名武侯也楞住: “是啊,许是魏家的六小郎君兴致来了,约人打马球吧?”&34;打马球也太早了点。&34;
但天大地在,肚子饿最大,很快,武侯们就懒得猜,将马停在胡饼店附近的停马场。
因为来得实在太早,胡饼店刚开,还在生火揉面,等了两刻钟后,他们坐在胡饼店外面吃饼喝汤,又一队马车牛车经过,行得不算快。
武侯咬着胡饼直皱眉头: “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急着出城?”&34;好像是秦国公府的马车。&34;
&34;唉,天寒地冻的,我们还要出公差赶路。&34;
“咳咳……再来一块。”另一名武侯拿胡饼堵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其实武侯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大过年的想休息一天都难,能休息的达官显贵们大早赶出城,真
是…
叶里正低着头,缺了两颗牙,吃胡饼都只能囫囵吞。
吃饱以后,整个人都暖和了,还到附近买了干粮装满水囊上路,武侯们让叶里正结帐,他不敢不从。
很快问题来了,武侯们骑的是良马,还带了可替换的备用马,叶里正只有一匹劣马,进国都城时距离就拉开挺大的;现在回程时,劣马的缺点就更加明显。
武侯们还没怎么催马快骑,转头就看不到叶里正的影子了。
&34;照这田舍汉的速度,我
们骑到桃庄要傍晚了吧?&34;一名武侯抱怨。
“那马又矮又老的,也快不起来。”另一名武侯也很不高兴,这太耽误行程了。
还有一名武侯也垮着脸,京兆府的备用马匹是不可能给田舍汉骑的,除了等,好像也没其他办法。
好不容易出了城,城外的路面积雪更多,武侯的马速不受影响,叶里正的老马慢得更加明显,不仅慢而且还打滑。
这两天说是在化雪,气温越发得低,房前屋后都挂着冰棱,路上也是一棱一棱的,又滑又难走。
叶里正在桃庄说一不二,但在京兆府武侯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被他们不耐烦地催了一路,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们不高兴就甩一鞭子过来。
这样一想,难免想到了飞来医馆守门仙,明明脸也没什么笑容,但就是让人觉得和善,再看前面三名武侯,叶里正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赶路。
好不容易骑马过了冻得最厉害的路面,天已经大亮,等他们远远看到隐约可见的桃庄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武侯们的耐心彻底耗完了,骂骂咧咧: &34;能不能快点?&34;
“是,是,是……”叶里正慌乱地挥马鞭,但这马年纪大了,已经很久没赶这么远的路了,又怕马吃不消,马鞭声甩得响,真到马身上也就是轻轻刮一下。
这马跟着自己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哪舍得真打?一名武侯调转马头径直跑向叶里正,甩手就是一鞭“啪!”
老马吃痛,嘶鸣着差点跳起来,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叶里正心疼得直皱眉头。武侯只要发现老马的脚程慢下来,抬手就是一鞭。老马疼得直哆嗦,跑得更快。
等他们骑到通往桃庄的山路上时,叶里正的老马屁/股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马鞭印子,有些还渗着血。
叶里正心疼得手抖,却无可奈何,只想着赶紧进桃庄吧,找村民家换一匹马再上山,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身体猛的下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老马被冻硬的雪坑绊住,又因为惯性向前冲,狠狠地撞在桃庄入口的门柱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老马哀哀嘶鸣着,连头都抬不起来,马鼻孔和马嘴汨汨地冒着鲜血,马肚子上戳出一排断裂的骨头,马脖子和两条马腿折成反常的角度……
叶里正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飞,幸好骑马经验丰富,没有摔得太厉害,但是等他想爬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右侧小腿弯出一个角度。
三名武侯见状大骂出声,这样可怎么赶路?!
先回村的村民们正着急叶里正的下落,听到响动,赶紧跑出门,到庄子口就看到了摔坏的老马和摔伤的叶里正,立刻围上去。
“里正!你怎么样?”
“里正,你还能走吗?”
武侯凭空一甩马鞭: “废什么话?赶紧上山!”笑话,任由这老头躺着还怎么上山?不能赶在京兆尹规定的时间回去覆命,他们任是要挨板子的!
叶里正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元日掉牙这个大凶兆果然应验了,摔得右腿都折了还怎么上山?
一名武侯气得直接在叶里正身上抽了两鞭子: “别躺死了,起来赶路!”
叶里正身上的棉袄厚实,但也架不住两鞭子,疼得直哆嗦,只能求饶: “奴的腿实在走不了,别说爬山了,行行好吧……&34;
&34;起来!装什么装?!&34;
叶里正又挨了一鞭子。
村民们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平日武侯蛮不讲理,但叶里正的腿都摔折了,老马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日,却还这样甩人鞭子。
正在这时,叶里正的儿子跑来: “阿耶!”
叶里正疼得连连吸气,努力想爬起来,可右腿吃不住力,又跌回去,只能继续讨饶: “这是奴的大郎,他可以带武侯们上山,奴实在走不了。&34;
武侯们互相看了一眼,得到的命令是和叶里正一起上山,怎么能随便改人?“你今日只要不死,就必须带我们上山!”说完又扬起鞭子。
叶里正大声求饶: “求武侯放开,让大儿子背奴上山吧!”
村民们听了连头都不敢摇,飞来峰顶的上山路很难走,背上山又能走多久?这分明是把叶里正往死里逼啊!
桃庄年龄最大的老汉走出来: “武侯有令奴们不敢违,只求看在叶里正腿折的份上,允许我们一起上山,到时轮流背他,就不耽误赶路了。&34;
武侯们铁青着脸,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于是,桃庄村民把老马移到马圈里,找来既结实又大的背篓,把叶里正扶坐在里面,留下老弱妇孺,其他村民都跟着上山去了。
村民们望着武侯们凶恶的嘴脸,不由想到飞来医馆的守门仙,上山下山都对大家非常照顾,叮嘱小心脚下,扶着年迈的……不能比!根本不能比!
上山的路上,叶里正望着自家马圈的方向,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