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文浩看着崔茗:“麻烦你转告,这里留的人越少越好,留下的最好都戴上口罩,现在开始保持安静,我要请中医科安主任远程医疗。”
“另外,我还需要请……陛下的主治医生带着药方留在这里,安主任一定会问许多事情,请你认真翻译。”
崔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犹豫再三,还是如实回答:“文医仙,寻常的奴都可以。但是中医医理艰深难懂,译语组翻得最好的其实是魏七郎君。”
文浩皱眉:“那麻烦你告诉皇后殿下。”能把魏璋从罚跪中解脱出来,实在是一举两得。
崔茗上前两步,向皇后行礼,把文浩的要求详述一遍。
皇后犹豫片刻,按说陛下命令魏璋罚跪,没有他点头,任何人都不能让魏璋起来,但现在事态紧急,已经不能按常例来论,只能吩咐内侍官明镜。
内侍官明镜也有顾虑,这事情可大可小,关键是看陛下在不在意,如果陛下追究起来,他和皇后都是假传口谕的重罪。
但是现在……明镜看了一眼昏睡的润和帝,这种时刻,豁出去了!
明镜走出寝殿,就看到魏璋还跪得十分端正,不由叹了口气:“皇后殿下传你,进寝殿当译语人。”
……
很快,寝殿内的婢女内侍退得干干净净,明镜和皇后都戴上了口罩,尚药局白涿奉御提着诊箱和药方颠颠赶来。
而心理医生莫然则拿出草稿本,刷刷地画了两张大桌子、小椅子、无轮的推车、输液架等等标了尺寸,拿给崔茗:“不知道这边有没有木匠,能不能把这些赶出来?”
莫然又指着“两大地摊”告诉崔茗:“这些其实不适合放在地上,应该像抢救大厅那样有架子和盒子装起来。”
崔茗恭敬地接过草稿纸,呈到皇后面前,把莫然的话原封不动地翻了一遍。
皇后把草稿交给内侍官明镜,嘱咐几句,明镜退出寝殿,立刻派人找工匠赶制。
正在这时,获得皇后特赦的、跪得膝盖快裂了的魏璋,揉着腰背和腿,慢吞吞地、一步步地挪进寝殿,推门进去就呆了一下。
文浩赶紧把魏璋拽过来,顺便安排了一下各自的站位:“准备好了吗?我要和安主任开视频远程医疗。”
崔茗立刻关上寝殿门,走到魏璋身旁站好。
“喂,安主任,我是急诊文浩,现在润和帝的寝殿里……”文浩简单明了地开场。
安主任看到明显有些暗的寝殿,以及烧得很旺的地龙,直截了当:“留几个小窗通风,这屋子里的氧含量可能偏低。”
文浩立刻转告崔茗。
崔茗把几扇小窗开了一小半,又找来几架屏风挡在窗边,让空气可以流通,但又不至于太冷。
接下来的时间,文浩把润和帝的生命体征和其他症状,在与安主任的对答中全都说清楚,最后说出自己的判断:“安主任,我觉得是老年病打底,全身脏器功能减退,外加重金属
中毒,又有各种补药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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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主任微一点头:“没错,大致的病理应该没错,但还有慢性的一氧化碳积蓄。”
文浩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安主任、魏璋和尚药局白涿奉御,关于药方和药理的询问与讨论。
崔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硬着头皮上,否则不仅翻译得不准确,还容易出大错。
皇后想到抢救大厅里太子和崔盛吸的氧气、贴在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以及里面舒适的温度;再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寝殿。
再联系到文浩时不时皱眉头、唐彬彬的无奈,意识到最深刻的事实,在寝殿,纵使医仙们医术再精湛也施展不开。
只有在飞来医馆,他们才能没有任何掣肘,尽情发挥医术。
安主任和文浩的视频通话接近尾声:“文浩,我心里已经有底了,如果能把他送上山,可以尽力一试。”
“就算不能彻底医治,延长有质量的生命是可以做到的。”
文浩惊了,为什么安主任觉得可以延长有质量的生命,但既然安主任这么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没错,急诊人就是对安主任谜之信任:
“安主任,您觉得什么时间内送上山比较有把握?”
送润和帝上山可是浩大的工程,时间肯定短不了,别吭哧吭哧送上山刚到抢救大厅,或者还在半路人就没了。
安主任没有半点迟疑:“明天国都城的钟鼓声响起以前。”
魏璋听完,立刻向焦急的皇后、白奉御和进来的明镜翻译安主任的话,最后补充一句:“如果能在天亮以前送到飞来医馆,安医仙说可以尽力一试。”
皇后对飞来医馆有足够的信任,吩咐明镜:“找最宽敞平稳的马车,轿内铺上厚软的褥垫,先将陛下送出国都城。”
明镜用力点头:“奴这就去准备。”
魏璋追问:“出宫出城的路都好说,上山的梯索坏了,没有足够的硬绳索……陛下这样想要平稳上山,根本不可能。”
大家心照不宣,以润和帝现在的虚弱模样,半山腰到山顶那段路,非常容易出状况;上山之路艰险,不是大家希望平安无事就能达成所愿的。
毕竟,形势比人强。
文浩盯着魏璋:“哎,你们堂堂大郢国都城,造什么修什么都需要绳索,那么些绳子都凑不出来吗?”
“退很多步说,我们不凑所有梯索的绳子,凑两道梯索的绳子总有吧?装一道,用完以后拆掉,再装第二道。”
时间不等人,等救治完206名病患开启“天梯系统”这不实际,结合考量下来,修好“梯索”才是第一重要。
魏璋一拍酸麻的后腰,转身向皇后行礼:“殿下,陛下亲口说的帝陵停了,文书也已经发出去,能工巧匠要多少都有,地宫内备用的上好绳索都在城西库房!”
润和帝身体每况愈下,帝陵只能日夜不停地赶工,那些
()绳索是万万不能挪用的。
但现在帝陵停了,人、工具和建筑必需品,应有尽有。
皇后喜出望外:“那还等什么?分头行事,能工巧匠们带上绳索先行上山修补梯索。”
正在这时,王一一小朋友终于放下了特别大的背包,拍了拍:“文叔叔,这是护士长周阿姨让我带的,她说可能用得上。”
文浩打开背包一看,脱口而出:“护士长威武,我们有氧气枕!”
这话一出,唐彬彬和莫然简直要为护士长鼓掌,氧气枕可是转运危重病人的神器。
正在这时,明镜一溜小跑进来:“启禀皇后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皇后正色道:“诸位医仙,拜托了!”至于自己和明镜,要守着永乐宫。
“魏璋,你跟随医仙们护送陛下上山。”
事不宜迟,大家火速收拾好各自的东西。
偏偏正在这时,一名女官脚步仓促地跑来,喘得厉害,向皇后恭敬行礼。
皇后一怔:“你不陪着六公主,进宫来做什么?”
女官立刻跪倒在地:“皇后殿下,六公主下午骑马摔了一跤,当时无碍,现在腹痛难当,在床上打滚哭嚎。”
“什么?”皇后深吸一口气,“还楞着做什么?快传尚药局的医师前去!”
女官小声说:“请皇后殿下借一步说话。”
皇后走出殿下,听女官细说一番,听到医师束手无策时,脑袋里嗡嗡的,立刻走进寝殿,让崔茗找唐彬彬和莫然,能不能去六公主府上瞧一瞧?
唐彬彬懵了,让崔茗转告自己是看妇科的,只怕去了专业不对口。
莫然表示,自己是看心病的,这种急症更加不行。
皇后听了崔茗的转述,让她带着令牌和医仙们去公主府瞧一下,若是没法子,可以立刻转送上山。
皇后还让崔茗告诉唐彬彬和莫然,六公主是润和帝认的义女,她的父母五年前以身殉国,到现在都找不着尸骨,立的是衣冠冢。
唐彬彬和莫然互看一眼,这还能说什么呢?硬着头皮上呗,大不了先对症治疗的同时,往山上送。
于是两人提着背包,和忙碌的文浩打了声招呼,跟在崔茗和报信女官的身后,离开寝殿;而王强为了完成自己对郑院长的承诺,抱起王一一,也跟着去了。
相较于润和帝身边,出诊的唐彬彬和莫然比较危险,谁知道国都城里是不是安全?
唐彬彬和莫然看到王强父子俩跟上来,连最后一线后顾之忧都没了。
唐彬彬向王强抱拳,嘴上还是要客套一下:“强哥,多谢,其实你不用跟的。”
王强抱着一一压低嗓门:“郑院长说,文医生可爱,唐医生英俊,莫医生美丽知性,千万不能在国都城被高高在上的高门大户给掳走了。”
“金老也说,医护们就是医院的宝,宝贝们一定要好好保护。”
唐彬彬和莫然哑然失笑。
崔茗憋笑憋
得肩膀直抖,国都城哪位高门大户敢掳走两位医仙,怕是家族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他们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
崔茗身为女军,进军营第一日就经受了严苛的训练,日积月累积累的身体反应,特别是上过战场后,也因此有了与常人不同的直觉,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有本能地警觉。
但王强不是,他连气息都隐藏得很好,不知道他底细的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实力。
王强对崔茗而言,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就像现在,王强右手抱着一一,左手勾着唐医仙的肩膀,走路也不直,但只要他想动手,一一和唐医仙丧命只在须臾。
崔茗曾经把这种想法告诉崔五娘,没想到她不仅同意,还很庆幸,守门仙王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皇后望着他们迅速隐入黑暗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幸亏医仙们下山,不然今晚可怎么熬过去?
……
寝殿里,婢女和内侍们在文浩的指点下,准备物品,替润和帝更衣,忙得不可开交。
一刻钟后,昏睡的润和帝被裹得严严实实,先送上步撵,内侍和婢女们轮流换人,努力抬得平稳,送到宫中大路上的马车里。
文浩和白奉御一左一右守在润和帝两旁;魏璋和金吾卫赶车,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最终自安福门离开永乐宫,再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驶出金光门离开国都城。
出城后沿途都有禁军守护,火把照亮,东宫六率的旅贲军现在就有点不够看了。
离开时马车行经的都是国都城内大路,路面平整,又因为铺了厚软的褥子,缓震效果可以,润和帝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文浩没有使用氧气枕。
实在是因为氧气枕使用时间很有限,高流量吸氧只能维持二十分钟,普通流量吸氧大约在一小时,低流量持续吸氧能维持三到四小时。
好钢用在刀刃上,氧气枕用在必要时。
与此同时,文浩打电话给郑院长:“郑院长,我们已经出国都城;修帝陵的工匠们已经带着高强度绳索赶在我们前面出发了。”
“收到,我现在就去找人。”郑院长利落地挂了电话,拿出口袋里的人才统计表,根据上次的记录,用手机摇人。
文浩抬头,就看到呆若木鸡的白奉御,收好手机,非常友好地向他微笑,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块榛子巧克力,一分为二,递过去。
以他的经验,与陌生人友善地分享食物,向来打破僵局的好办法,没有之一;没错,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没少接受他的投喂。
“……”白奉御望着这乌漆抹黑、但带着奶香和甜味儿的……吃食,既谨慎又犹豫着要不要接,接了吃还是不吃?
文浩用大郢语解释:“这个扛饿还提神。”说完自己先把二分之一塞进嘴里。
白奉御感受到了文浩的真诚,说实话,还没来得及吃晚食就被传到寝殿,确实是饿狠了。
一块榛子巧克力进嘴,白奉御又一次
惊了,怎么这么香甜好吃?
吃完以后只觉得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再要。
文浩也饿啊,知道今晚情况紧急别想有打盹的时间,不如趁现在先填饱肚子,这样想着,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薯片、奶糖和矿泉水……
白奉御今晚受到的冲击和震撼实在太多,再加上长期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嗜甜,一块巧克力下肚以后,对文浩的分享照单全收。
边吃边琢磨,飞来医馆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方便又好吃的东西?
白奉御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大振,恭敬地请教:“医仙,您怎么会说我们的官话?”
因为文浩打手机的时候,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文浩给他吃食时,说的分明就是大郢语。
文浩正色道:“请稍等,该给陛下测量了。”
说完,又是体温、血压、脉搏和呼吸一整套下来,然后再照着安主任的要求,编辑成微信发给他。
医疗暂时告一段落时,马车的颠簸渐渐开始明显,不止他们感觉到了,昏睡的润和帝也皱起眉头、神色有些痛苦。
文浩拿起手机,问安主任:“能不能给一针止痛?”合理怀疑,润和帝应该有慢性疼痛的病症在,而疼痛是最容易导致身体变差的原因之一。
安主任有些迟疑,现在对润和帝的身体评估,全靠自己和文浩的临床经验判断,没有一项有检验科的数据作为支撑,用药的风险也跟着大幅提升。
以防万一,文浩拿着手机转而问白涿:“白奉御,陛下之前有没有伤痛?”
白涿急忙点头:“陛下六次亲征,受了不少伤,四十五以后时常疼痛难当,汤药止疼效果不好,只能给予热敷、针灸……有时能起效,但大多数时候只能忍。”
“自那以后,陛下渐渐急躁又易怒……”
安主任听了文浩的七拼八凑的翻译:“给一针止痛,维持到能平稳上山就行。”上山以后自然能找到病根。
“是,安主任。”文浩从背包里取出最寻常的止痛针,给润和帝打上。
也不知道润和帝是疼得狠了,还是昏睡,挨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奉御出宫前,被皇后嘱咐过,大郢百姓安居乐业最重,陛下素来励精图志,不论是什么治疗方法,只要能好起来,定然不会拒绝。
所以,白奉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他真是束手无策,想到这些,心情忽然低落。
止疼效果发挥作用后,润和帝的呼吸和心跳渐趋平稳,有时颠簸得厉害,脸上也不再有痛苦的表情。
白奉御望着文浩格外年轻的脸庞,不由地想捂脸,医仙们如此年轻,医术却如此精湛,说后生可畏虽然不恰当,却可以反映他的真实内心。
禁军们惟恐在隘口再次遇袭,出动了不少人手占据攻守之地,等一行马车顺利通过以后,开路的、断后的,训练有素地排布,确保上山之路万无一失。
白奉御知道皇后和太子上山遇袭的事情,润和帝因此抓
了一大批人,从帷裳向外张望,发现马车已经离开隘口,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禁军的护送下,马车队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两刻钟,到达了飞来峰山脚下的桃庄。
禁军的调度能力非常强,将修建帝陵的能工巧匠和绳索送来后,立刻撤离运送的马车和牛车队,腾出空地给护送润和帝上山的车队。
漆黑的夜晚,火把再亮,能照亮的区域仍然有限。
对于修复“梯索”
的工匠们来说,这样的夜晚非常危险,一脚踩空就再也再不到明日的太阳。
正在这时,留守在山上的旅贲军下到半山腰,送下许多“头灯”
和应急手电。
上山的工匠们在旅贲军的示范下,戴上头灯,腰间系着绳索,打开头灯尤其是狼牙手电,打开以后对大郢人来说,简直是一轮小月亮。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这些能工巧匠们被选入修建帝陵的名单时,就知道帝陵修完之时,就是自己身死之日;临出发时,家人悲悲切切,以为再也见不到。
万万没想到,竟然收到“帝陵停修”的文书,不仅如此,他们还被送回国都城,好好地睡了一觉,吃饱喝足后又被送到这里。
来的路上他们非常忐忑,生怕这又是一项“有来无回”的修建,但看到从山上送下来的物品,以及禁军们送来的吃食,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修建。
工匠们一个个乐开了花。
修建帝陵的工匠们面对“医馆与崔家军工匠们合作的梯索”,起初还有些挠头,听了旅贲军的讲解以后恍然大悟,妙啊!
七道梯索的架构还在,但需要加固,今晚的重要任务是更换所有磨损的绳索,确保润和帝能万无一失地上山。
对于润和帝下令停建帝陵,工匠们心怀感激,很快分工分配绳索,又有照明工具的辅助,只花了两刻钟就更换了半山腰向上的第一道梯索。
第一道梯索完成,工匠们上山更加容易,运送绳索也更加方便,就这样,一道又一道,当更换完毕第四道梯索时,山下一片火把的亮光,润和帝的马车到了桃庄。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文浩和白奉御同时发现,润和帝的生命体征不稳,立刻拿出氧气枕、连接呼吸面罩给他戴上。
白奉御在与安主任通过视频交流后,给润和帝扎了针,确保他能度过上梯索的时间。
禁军们反复试用第一道梯索,再三确定安全无虞以后,才将润和帝专用的轿篮绑好,文浩紧靠着站好,一起向上。
等润和帝上到第三道梯索时,工匠们已经将所有磨损的绳索全部更换完毕,站在飞来峰顶俯瞰时,更加确定天亮以后就可以下山见家人了。
一想到家人,工匠们忍不住鼻子发酸。
就这样,一道又一道梯索,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润和帝的轿篮上到第七道梯索,文浩打电话通知抢救大厅。
凌晨四点半,润和帝的轿篮停在梯索道口时,医护们和推车刚好到达马路和树林的交界处。
文浩长舒一口气,对着电话:“郑院长,安主任,我们到了。”
医护们将润和帝搬上推车,平稳地推进医院,小心谨慎的程度不亚于搬一尊珍贵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