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城东的安邑坊,临近热闹繁华的东市,也是国都城的黄金地段,房价高自然不用多说,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
但,就连尊贵的皇后都忍受产伤三十年,达官显贵们也一样。
绵长的钟鼓声已经停止一段时间,准时准点到达宫门外、却被通知暂停早朝的文武百官们,又潮水一般地各回各家。
一时间,把半个国都城挤得满满当当。
这个消息当然由打小跟着润和帝身旁、忠心耿耿的内侍官明镜通知,并对文武百官保证,陛下的身体虽然孱弱但精神尚可,恢复早朝会另行通知。
其实,皇后和明镜心里都没底,这只是拖延之术,毕竟,只要再撑些日子,太子就可以下山回到国都城。
保住润和帝这面大旗不倒,总能削弱山雨欲来的势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国都城能平稳度过这段时间,就是大功一件。
魏璋吃完胡饼,想拿手帕纸擦手,纸就在袖子里,却没能拿出来,拿出手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
大郢造纸工业很不发达,纸张不说金贵也是得来不易,若是被老人家看到拿纸擦嘴,无论如何都会被盯着念上许多日,搞不好还会告到京兆府或永乐宫去。
魏璋自带隐藏身份,连魏家家主都不知道,只有魏勉知道一些,可即使这样,仍然有不少眼睛盯着魏家找茬。
魏璋翻身上马,带着昆仑奴北风,进了安邑坊,停在了名门望族的卢家大宅前面。
卢家家主是正三品太常卿卢澹,家中人丁兴旺,子孙多有功名,家中女子也都嫁得不错,源自范阳卢氏,是实打实的贵族。
魏璋主仆一人下马,昆仑奴北风牵马,立刻引来许多人的注视。
北风行礼:“郎君,我们没准备拜贴,这样进去会被赶出来的。()”
≈ldo;?()”
魏璋心里很清楚,太子和润和帝都在山上,早朝肯定会被明镜通知取消,注定卢澹扑空,也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在卡点方面,魏璋很有天赋,毕竟当年春闱时连睡三日不醒,也是需要谋划的。
正在这时,上早朝扑空的卢澹骑马回家,不动声色地望着大排长队的门口,打算从侧门回家,却眼尖地看到了人高马大的昆仑奴北风,以及很少在国都城出现的魏璋。
好巧不巧的,魏璋忽然扭头,刚好与卢澹对上视线,直接挥了挥手里的a4纸。
卢澹的眼睛一亮,向魏璋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惊动这样的大排长龙,去侧门好好说。
魏璋手里拿的是润和帝的亲笔信,何等尊贵重要,哪有从侧门进的道理?再次挥了挥a4纸,直指正门。
卢澹虽然瞧不上魏璋,但这
()两年隐约觉得此人不简单,
于是翻身下马,
牵马走到魏璋面前,看到a4纸上的字迹和润和帝的签名,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能?”
魏璋很无奈一搓纸页,让卢澹看清下面:“陛下口谕,当面交付,转身就走。”
卢澹双手接过,恭敬行礼,直至魏璋与北风被马车挡住视线,再一转身,自己已经被递拜贴的人团团围住,真是头大如斗。
等他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卢家书房,仔细看完润和帝的亲笔信,捧着信直奔内院,在卢宅最安静、采光和环境最好的屋子里,住着卢澹的父亲卢申,今年七十一岁高龄。
卢申曾是太子太傅,过了六十年岁偶而眩晕,一发作就天晕地转;六十五岁慢慢加重,一走动就吐得死去活来。
为此,卢澹请了不少名医,但效果有效,如果卢申有心事或者劳累,头疼起来又晕又吐,到最近,如果能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不吐不晕,都恨不得要放爆竹庆祝。
去年底,尤其是被过年的爆竹、驱傩大游行的锣鼓声和歌声大吵一通后,卢申就下不了床了,吃什么都要吐掉大半。
短短三个月时间,就瘦了不少,实打实的“老来瘦”。
今天,卢申好不容易慢慢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坐起身,没有眩晕,只觉得脑袋里有那么一点点地不舒服,紧接着就被卢澹匆匆的脚步给吵到了。
所以,当卢澹兴冲冲地进屋,就被卢申凌利的视线逼得退到屋外:“儿卢澹见过阿耶。”
卢申抚着嗡嗡作响的头,感觉这日复一日地过,实在生不如死,但子女孝顺,卢家也算得上是和睦之家,就这样自我了断实在说不过去。
良久,卢申开口,声音微弱:“何事?”
卢澹把润和帝的亲笔信恭敬地递到阿耶面前,还贴心地递了琉璃镜过去:“陛下的亲笔信。”
其实,除去通篇的关切问候之语,重点就是“老臣们,走,上山看病去!”
卢申是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贯彻一生的,见到润和帝的亲笔信,内心的激动益于言表,便挣扎着要起身行拜首礼,努力挣扎片刻,连床都下不去,立刻泪流满面。
卢澹看着忍不住鼻子发酸,急忙扶住卢申:“阿耶,儿立刻收拾行装,让大管家送您上飞来峰去。”连陛下都说飞来医馆的医术精湛,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再说了,听永乐宫传出的确切消息,皇后和太子的身体也在上山以后得到了极好的治疗,现在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按卢申的想法,不如一死了之;或者干脆就在这屋子里待到老死,再也不要出门。但润和帝这样说,那就算坐马车晕死吐死,也是要上山一试的。
卢澹忽然发现,a4纸页的左下角故意折叠,里面装了两枚极小的白色之物,卷起的角落写了标注,上马车前服用;若是晕吐厉害,可以加服一粒。
这是魏璋把书信给郑院长看过,郑院长让药房按照书信的内容加的药物,保证病人们能平安
上山,
免得节外生枝。
魏璋当时对郑院长和药房的医仙们,
又多了不少敬佩,他们为病人考虑周全的程度,真的可比“父母心”。
卢澹欣喜若狂,赶紧吩咐大管家收拾行装,然后在卢申下床更衣的时候,让婢女取来一盏白开水,将一粒小白圆形的药和水服下。
因为a4纸背面有写,飞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当诊费,所以卢家还从自家的大粮库里往外搬,装了好几车牛车。
卢家马车牛车队出行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卢澹有亲笔信,自然据实相告,两刻钟不到,传遍了整个安邑坊。
……
魏璋送出第一封亲笔信后,和北风一起直奔宣平坊赵家,与卢家不同,赵家“门可罗雀”。
赵家的左邻右舍门口,各有各的热闹,只有赵家大门紧闭。
深秋时节,赵家家主赵国公赵旭,在宫中茶会时,与人争辩,当场口吐鲜血,吓坏众人;以至于别家欢天喜地过新年,赵家却在报丧之间反复横跳。
赵家也是枝繁叶茂的大家,子女们的参差却成为国都城的奇观,好的非常好,但寿数都不长,没一个能活过五十;坏的非常坏,也有判了流刑,却活得很好。
大郢有守丧的习俗,家中耶娘去世要守丧三年,这个习俗对于官宦之家的影响非常大,不管身在高位还是低位,都要放下手中事务离开。
三年以后,官职能不能保住,一看能力,一看运气。
如果真的是陛下肱股之臣,那么就有“夺丧”的可能,但国都城乃至大郢,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机率微乎其微。
因此,如果赵国公一命呜呼,赵家这根最粗的梁柱倒塌,家道中落是必然的。
赵家子女为了治好赵国公不遗余力,可是能请的名医都请了,药方开了不少,但效果却让人失望。
赵国公的吐血好一阵坏一阵,却没有缓解康复的趋势,整个人脸色蜡黄。
又因为赵国公在朝堂之上,向来耿直,尤其“对事不对人”,对于渴望利益捆绑的官宦之家,这样的人其实不值得结交。
赵国公今年七十一岁,国都城的高门大户去探望过一两次表达关心以后,就再也无人上门。毕竟,他这岁数加上吐血之症,死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尤其是他家可以交结的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烂泥,没有任何利益可图。
可偏偏许多人不知道,自始至终,最支持润和帝立太子和保太子的就是赵国公。
魏璋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当然知道润和帝有什么打算,所以选择直接敲门。
紧闭的大门敲了许久,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门房冷冷地盯着魏璋:“何事?”
魏璋拿着润和帝的亲笔信,厉声喝道:“命你家管事的出来说话!”
门房瞥了魏璋一眼:“哟,这不是闲散魏七郎君吗?今儿刮什么风,能把你刮到赵家来?”
魏璋不由分说推门进去,把追在后面大喊“放肆”的门房甩得老远
,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找到主屋时,就看到赵国公的子女们愁眉不展地围在床边。
一路进来,见到的仆从数量比卢家少了许多,这个家衰败得太厉害。
赵国公躺在床榻上,面容枯槁,看起来比润和帝还要惨。
直到魏璋推门而入,赵国公的子女们才木木地看着他,甚至没人喝斥他“放肆。”
魏璋一眼瞥去,得,大树还没倒呢,猢狲们已经傻了。
反倒是一名比魏璋矮半个头的青涩少年,以家主之势走来:“你是何人,怎敢擅闯赵家?”
魏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赵家只剩你一个清醒明白,吾是城北魏家魏七郎君,今日特上门送陛下的亲笔信!”
这话一出,赵家跪着的人这才惊动起来。
少年行礼时优雅得体,隐约透着主心骨的气势。
魏璋给了亲笔信就算任务完成,转身就走,毕竟陛下只是让自己跑腿,并没说让他们一定上山,反正围在这里的赵家人,没有一个看完亲笔信有收拾行装的意思。
魏璋一路走到赵家大门,却发现少年跟了出来:“魏七郎君,请留步。”
魏璋回头:“何事?”
少年拿着润和帝的亲笔信:“米面粮油要筹备多少?有没有时限?”
魏璋的记忆力非常好,把飞来医馆的价目表背得烂熟于心,当看到少年质地略差、明显旧了的衣裳,立刻明白:“这需要上山以后才知道。”
少年有些着急:“魏七郎君,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在医馆的米面粮油筹了多少?”
“飞来医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阿翁的病情与别人不同,不能按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的花费来算。总之,先……哎,你的鼻子怎么回事?”
魏璋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少年的鼻子里缓缓淌出几缕鲜血,赶紧递了帕子过去。
“去年秋天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少年接了帕子,认真致谢,“魏七郎君,奴一定会将阿翁送上山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赵家的大门。
魏璋望着再次紧闭的赵家大门,轻声说:“嗯,我信了。”
昆仑奴北风向来心直口快,在魏璋数年如一日的教育下,总算知道说人坏话要在背后,要小声说,绝对不能大声让人听见。
上了马以后,北风问:“郎君,赵家不会连送病人上山的马车都没有吧?”
魏璋无奈地看了北风一眼,行吧,至少知道说话小声了:“何以见得?”
北风掰着手指说:“这里所有的乌头门,赵家的最破,外墙有些松散,大门上的漆裂了……郎君,奴是不是观察入微?”
魏璋立刻夸他:“北风又变聪明了。”
北风是听不出反讽、阴阳话和含沙射影的,喜滋滋地替魏璋开道,顺便问:“郎君,下一家去哪儿?”
魏璋在心里叹气,但也很难说自己没有乐在其中,毕竟周遭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有这样一块傻憨憨的肉盾,哦,不,有两大一小三
块傻肉盾,
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北风没听到回答,
又认真地揣测了一番,问:“郎君,下一家还是高门大户吗?”
魏璋看了一眼a4纸:“不,去城北的延祚坊。”
北风勒紧疆绳:“郎君,是靠近明德门的延祚坊吗?”郎君说过,就算要送急信,哪怕是白天都要绕远、不能去延祚坊,那里是国都城最不安全的地方。
魏璋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桩事情,把剩下的a4纸交到北风手中:“这些都给你送,夜禁前,你带着饼儿南风和马车在明德门内等候,等不到就回家去。”
“郎君,你一个人怎么行?”北风在延祚坊生活过半个月,知道国都城繁华似锦的另一面。
魏璋特别淡定:“天黑前一定要把所有信送到,我一个人才安全。”
北风除了跑得快就是听话,掉转马头就走了,送信最重要。
魏璋半路停住,换了匹干瘦的驽马,又换了身破烂衣裳,蓬头垢面,脸和手都涂了灰尘,让人一眼分不清这是一堆破布还是人。
如果北风跟着进来,他那个扎眼的样子,改扮以后更加扎眼,怎么也低调不了。
改扮得万无一失,魏璋一勒马缰径直向着延祚坊驰去,经过坊门的瞬间,脑海里已经布了无数个局,相较于其他坊的干净整洁,这里用污水横流来形容,那是冤枉污水。
国都城多次整肃街坊,都没人能把延祚坊清理干净,是因为前头清后头扔,没完没了。
而魏璋手中的亲笔信,是给生活在延祚坊、已经离开大理寺多年的老仵作焦柴的。
算起来,这人今年四十一,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不论是何等模样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验完,是公认的出色仵作,后来因为循私作伪证,被夺了仵作资格,搬到这里。
魏璋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身酒味儿,连眼睛都被眼屎糊住的样子,完全融入延祚坊的人群里,但也正因为太融入。
刚进坊一十米,就被这里的地头蛇拦住要过路费。
魏璋心不甘情不愿地、摸了全身凑够过路费,又向前三十米,又被要了走坊费。
好不容易找到焦柴的破屋子时,看到他刚被人揍完,像条死狗一样躺在污秽里。
魏璋拿起一个大麻袋,把焦柴装进去,挂在马背上,掉转马头就看到自己被人围住了,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随手撒出一把又一把铜钱。
一时间围堵的人就被捡钱的人冲散,魏璋趁机背了焦柴踩着坊墙上堆积的物品,翻墙而出,逃之夭夭。
留下一群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人,更加气愤难当地打人撒气。
魏璋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了国都城内还算可靠的闾阎医工,给焦柴全身上了夹板绑住,喂了吊命的药丸,换了稳当的马车,在夜禁关城门的瞬间,与北风汇合,一起上山。
北风在鼻子里塞了两根布条,赶着马车的时候,仍然被车内怪味儿薰得吃不消,边问:“郎君,就这样送上山吗?”
“不怕薰着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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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陛下给的亲笔信,第一封送到卢家,第一封送到宣平坊的赵家,第三封送到长兴坊的王家……
不多不少,九封亲笔信。(因为魏璋完美的改扮,送到延祚坊的那封信无人知晓。)
有些世家干脆借着与魏家或近或远的关系,直接登门拜访,希望套出些蛛丝马迹。
结果却让他们大跌眼镜,魏家家主魏琮甚至不知道魏璋在哪里,更别提魏璋送信的事情。
来访的客人们,有些还是长辈,或是比较亲切的人,魏琮也不能就这样干瞪眼,只能找来魏珩等兄弟询问。
结果还是一样,大家都不知道魏璋回国都城,态度嘛,也非常微妙;毕竟在魏家,魏璋也是不招人待见的。
啊这……
但魏琮毕竟是八面玲珑的家主,打探不到魏璋的消息,但稍微泄露一些太子殿下身体正在康复的消息,当然这也是太子授意太子妃的。
这下,世家们在高门大户的家里炸开了锅,飞来医馆的医术竟然如此了得?想来,润和帝这样照顾老臣是有原因的。
更重要的是,传闻病得要死的润和帝,还能写出如此苍劲有力的笔迹,这传闻根本不能信!
只是九封书信,润和帝就轻松压住了国都城内蠢蠢欲动的多方势力。
整整一晚的无眠思索,高门大户们命令家仆们收拾行囊,不论陛下是不是写信邀请,都把自家久治不愈的病人,挑最严重的病人送上山去。
消息被风吹遍国都城的每个角落,贩夫走卒、平民商贾也收拾了米面粮油,为自家病人寻找治愈的机会。
走,上山看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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