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溪园,出云台。
陆瑾正在下面看着几个孩子做课后习题,就猛然听见外面一声叫喊。
“陆瑾,你给我滚出来!”周曼云真是快气疯了。看在女儿面子上,我本不欲与这个赘婿计较。没想到这个赘婿竟然欺负到了她儿子头上。
陆瑾眉头一皱,知道是周曼云来了。便放下书本向外走去,也没拦着跟上来的人。
“母亲!”陆瑾见到周曼云忙上前行礼,自己以无礼整治沈言伦,自然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你可是抓了沈言伦?”周曼云看着陆瑾满脸含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抓了我儿子你还笑的出来?
“母亲此话怎讲?”陆瑾起身一脸震惊的看向周曼云。
“你……”周曼云万万想不到这个赘婿居然不认,那自己的儿子被弄哪里去了,不会……?周曼云一阵头晕。
“娘!”就在这时,跟在后面的沈言伦喊了一声,才把周曼云的魂喊回来。
周曼云一看见沈言伦就赶忙抓过来看了遍,潜意识里就告诉她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没好事,要好事能用抓?这与她为人无关,是每个人根据常识做出的潜意识判断。
“娘,我没事,好着呢。”沈言伦有些尴尬,毕竟半大小子了,被母亲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也挺难为情的。
周曼云看了半天,好像也没……嗯?脸怎么这红?
“你是不是打了他?”周曼云恶狠狠的看向陆瑾。
“母亲此话怎讲?”陆瑾又困惑的看向周曼云。
此话怎讲?此话怎讲?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会这一句吗?周曼云感觉自己随时要被这个赘婿气疯过去。
“伦儿,你告诉娘亲,这个赘婿有没有打你?”陆瑾那里问不到答案,就只能问自己儿子。这些溪园的下人她也没指望,要不然能看着她儿子被欺负?
“姐夫打了我两巴掌。”沈言伦说道,他也不善于在母亲这里说谎,无论如何都是受了委屈。
“好你个赘婿,你当真是好胆,看我今日……”周曼云一听陆瑾敢打自己儿子,立刻火冒三丈,扬起手来就要打过去,也顾不得世家主母的风范了。
“且慢!母亲也不问问缘由?”陆瑾不退反进,严词厉色的问道。
这一突然的变故直接让周曼云愣在了当场。
“我尊你为母亲,可你左一句赘婿,右一句赘婿。这就是你沈家当家主母的教养?为人母亲的风范?”陆瑾再进一步,咄咄逼人。
如果周曼云不找过来,这事还有平稳过渡的余地,基本把沈言伦收服过来也就结束了。可现在周曼云过来了,那就没法善了了,必须得有个明确的结果。退缩不得。
跟在后面的白雪瑶傻眼了,她们何曾见过这么气势汹汹的赘婿?更何况口口声声都说在道理上,让她们也不敢轻动。而沈言韵干着急插不上话,总觉得这个妹夫不会那么鲁莽。
“呵呵,行,倒是教训起我来了,你怕是忘了这里是沈家,而你只是一个赘婿!”周曼云都被气笑了,今天沈家出龙了,一个赘婿敢对着主母大声叫唤。
“沈家如何?赘婿又如何?母亲莫不是以为在沈家就可以不问对错,随意欺压?莫不是以为赘婿就可以被你随意欺凌而不敢有丝毫怨言?”
“你……”周曼云快被气吐血了,他抓了自己儿子,结果现在反而还咄咄逼人,搞的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沈言伦年纪轻轻,正是奋进之时,却整日安享富贵不思进取,我做姐夫的管教一二,何处有错?”陆瑾不给周曼云喘息的机会,再次厉声质问。
“而你自己作为母亲,却目空一切,连自己女儿的丈夫都瞧不起。你可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沈家?沈言伦一口一个赘婿难道不是受你影响?”
周曼云在被陆瑾连番质问下有点傻眼了。作为沈家主母当然知道要有沈家主母的风范,虽然她以前看不上这个赘婿,但也只是私底下吐槽,明面上仍然让沈言伦叫姐夫就是此理,沈家不能没有规矩,不能没有礼貌。最近更是和颜悦色的跟他相处,哪想到今日自己昏头之下完全被这个赘婿抓住了把柄。
周曼云一时间心思直转,快速思考起对策来,自己现在完全没台阶下,不能就这么认输。
“哼!好一出大戏,今天算是让老婆子开了眼!”
众人转头一看,才看见老太太不知道何时已经由沈言溪和白慧扶着站在人群外面。
老太太人老成精,当时就感觉周曼云情绪不对,不太放心之下直接坐着轿子跟到了溪园,本以为她去了观云楼,没想到只有孙女在宴请闺中密友。经过老太太一说,沈言溪也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便急忙跟着奶奶一起过来看看。
别看出云台和观云楼就隔着一个湖,可实际上由于各色树木景致遮掩,再加上湖也不小,并不能看清,声音更是听不见。
沈言溪陪着奶奶过来,一到这边就被吓了个半死,自己夫君和母亲竟然吵起来了,老太太在身边,她又不能直接站出来,只好心如死灰的跟着奶奶站在那里听。
众人一看老太太来了,也顾不上其他,忙都上前问安。
老太太也没搭理,直接由沈言溪搀扶着来到浮台的椅子上坐下,沈家众人便自动跟了过来。其余下人则自动散去,还能继续吃瓜咋地。
老太太也不看其他人,和颜悦色问向沈言伦:“伦儿,你来告诉奶奶怎么回事情,如果真是你姐夫欺负了你,你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沈言伦本是想尽力把自己隐藏起来,毕竟他才是罪魁祸首,哪知道被奶奶直接点了名,无奈只好上前跪倒在地。
“奶奶,是孙儿错了!”
周曼云被气了个半死,有理没理你倒是先说出来啊,现在倒好,啥都不说自己先认错了。
“嗯,你跟奶奶讲讲,都发生什么了?”
“姐夫让元方把我抓到了这边,我一气之下辱骂了姐夫和苏姐姐,姐夫就让元方打了我两个嘴巴,教育了我……”沈言伦说着又哭了起来,毕竟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沈言伦本身只是纨绔,并不像陆瑾说的那样十恶不赦,那只是陆瑾的大帽子。沈家的家教本质来说还是很好的,这也是沈言伦二话不说先认错的原因。
周曼云看着儿子哭了,心里就跟针扎了一样,眼睛也红润起来,可老太太就在那里,自己也不敢站出来。
“嗯,你姐夫怎么教育你的?”老太太又问道。
“说我张狂无度,随意欺压别人,无恻隐之心……无羞恶之心……无辞让之心……无是非之心……”
周曼云都听傻了,慌忙看了一眼跪着的沈言伦,这还是自己儿子吗?难道真的这么坏了吗?还是做了什么恶事瞒着我?
老太太也是转眼看了陆瑾一眼,难道老婆子老眼昏花了?自己这个孙儿应该没那么不堪吧?不过这四心倒是有见地。
“然后呢?”老太太又问道。
“然后就是姐夫给我们讲故事,讲课。”
事情到了这里,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冷静下来的周曼云也知道自己今天冒失了,可一切都晚了。
老太太敲了敲自己拐杖:“曼云,你怎么说?”
周曼云只能站出来跪在了老太太身前:“母亲,儿媳知错!”
这边陆瑾和沈言溪也慌忙跪倒在地,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礼。父母在那里跪着,作为子女没有大剌剌站着的道理,女婿也一样。
陆瑾也忙说道:“奶奶,错不全在母亲,是孙婿考虑不周,没有事先告知母亲,让母亲误会了。”
“孙婿对沈言伦一片关爱之心,奶奶很欣慰。曼云,你去我屋里跪着吧,好好想想错在哪里!”老太太叹了一声。
“奶奶,是孙婿……”
“都下去吧,我跟孙婿单独说几句话。”
陆瑾本是要出来揽责的,一是因为子女道义,二是在对方认错后也不至于真记恨他。哪知让老太太直接拦住了话头。而且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人都走了,你也站起来吧。”老太太说道。
陆瑾愣了一下,因为这不是老太太平时跟他说话的语气,更是连孙婿也不叫了。
“今天的一切怕是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你先是不和你岳父岳母甚至溪儿商量,强硬抓了沈言伦,就是就试探沈家对你的态度。试探你岳父母,试探老婆子我,更试探溪儿。如果一旦不如你所愿,怕是你又打算跑了吧?”
……陆瑾是真惊到了,就那么明显么?到底是自己计谋太拙劣还是老太太人老成精?
今日抓沈言伦,陆瑾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思谋良久。
陆瑾在沈家地位日趋提升,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沈皓都不得不正视他,但沈府其他人不知道啊,还以为他就是个小赘婿呢,纨绔子弟沈言伦就是如此。
沈家人现在对他看似不错,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沈家权当白养个女婿,谁让沈言溪喜欢呢。可万一有了冲突呢?这沈府到底还能不能容下自己?包括沈言溪。
陆瑾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些事情,如果还在沈家,就需要和沈家绑在一起,沈家是否值得?而且绑在一起,他也需要话语权,要钱要权。
沈言伦就是自己找的一把刀。这一刀下去,一是立威,二是试探人心,三是要话语权。
当亲儿孙与女婿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沈家到底如何处理?这种结果最简单明确。当然陆瑾也没混蛋到自己明明不占理还非要求人家护着的程度。
为什么抓沈言伦?抓了又面对什么局面?陆瑾都有过设想。开始硬抓沈言伦就是要引发周曼云情绪的冲动,自己才好有所作为。结果显而易见,周曼云只是表面把他当亲人,一旦涉及自己儿子,立刻态度大变。
接下来要么是等到沈皓,要么是等到老太太,这两人才是真正确定他和沈家以后到底是什么关系的决定性人物。
实际上之前一直都是在自己的计划之内,直到老太太留下他,和他单独谈话。
“自从你进府以来,老婆子就很喜欢你这个孩子,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光,有少有的单纯和赤诚。后来又发现你还颇有能力和智慧,老婆子就更喜欢了。而且老婆子也相信你一定能有一番事业,就哪怕你是我沈家赘婿。因为这沈园困不住真龙!”
老太太盯着陆瑾继续道:“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你岳母也不是愚妇,可为什么就不行大道,而选小道呢?”
陆瑾汗如雨下,连忙跪倒在地。
“孙婿啊,你算计得了一时,算计不了一世啊。前朝余问朝可谓智谋无双,算无遗策,可最后却被自己的学生算计死了。”
“人心更是难测,你与溪儿本是天造的一双,今日你算计一次,他日呢?好好的两个人儿也要相互猜度人心么?溪儿差点为你没了命,我沈家可有怪过你?”
“我沈家也并不是眼瞎心盲之辈,否则不会有今日之沈家。知道你刚来受了委屈,所以你挤兑你岳父也罢,自己想走也好,奶奶全当没看见,权当你耍小性子。你岳父作为门阀家主,你真当他没办法治得了你?无非就是让你出气罢了。可是今日你却让奶奶失望了。”
“你是有大智慧的人,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也只有你看的分明,你的那些学问溪儿都跟奶奶讲了,奶奶虽然似懂非懂,但知道必然是非凡的学问,而不只是技艺,因为他能够解释万物,近乎于道!”
“有这般的智慧,又何必走歪门邪道?只要你堂堂正正,以不可阻挡的大道,天下间有谁能拦住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能算计得了你?又有谁能不识得你?”
“这世间人心多复杂,单纯质朴才难得,你不能胸有乾坤不自知,丢了宝藏捡破烂啊,孩子!”
“孙婿惭愧!”陆瑾眼眶红润,头伏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