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顾嬷嬷回了大夫人周氏所住的静安院,如实回禀了方才谢姌的所言所行。
“奴婢瞧着这姌姑娘倒是个知礼懂事的,方才在席间也不特意显出自己来,讨好老夫人这个外祖母。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嬿姑娘和姌姑娘倒是两个性子。”
周氏听着,想起了方才婆母送谢姌见面礼时傅琼华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母亲疼,自然就乖巧懂事,姑奶奶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没担当又任性,错处全是旁人的,迁怒自己嫡亲的女儿自然也能做的出来。”
“只可惜了姌丫头,不用想也知这些年在谢府受了多少委屈。她到底是老爷的亲外甥女,也叫我一声舅母,往后咱们能看顾便看顾些吧。”
顾嬷嬷听着自家夫人这话,忍不住道:“夫人最是心善不过,姌姑娘也是个好的,往后定能记着夫人的情分。”
主仆二人说着话,免不得又说起今个儿傅琼华提起大少爷傅贺之时的那些话语来,少不得抱怨傅琼华这个姑奶奶远嫁多年竟依旧不知礼数,若不是仗着老夫人疼宠,这府里有多少人会让着她。
说了一会儿话,见着天色已晚,这才安置下来。
......
宫中,景阳宫
继后褚氏听着嬷嬷的回禀,皱眉问道:“太子当真没去给皇上请安?”
段嬷嬷回道:“没有,听说一回宫便回了东宫,后来,不知为何召了太医院鲁院正入了宫。”
褚氏一听这话,手中的茶盏便重重搁在桌上,带着几分恼怒道:“还能为着什么?咱们这位太子最会装模作样,叫皇上心疼他了。明明身子也不差,这些年但凡梦到先皇后,总要范头疾,瞧着吧,皇上听到他传了鲁院正,哪里还会想着他这个太子失了礼数,本宫看皇上恨不得巴巴自己去东宫,瞧瞧太子好是不好呢。”
“本宫的迟儿,就没有那么好命,能得了皇上这般恩宠了。”
“也怪本宫自己不争气,这些年都没能入主坤宁宫,明明本宫也是皇后,如今却是住在这景阳宫,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些内外命妇哪个心里头不笑话本宫,连带着本宫的迟儿都跟着叫人看低了去。”
听自家主子这般说,段嬷嬷连忙道:“娘娘莫要多想,当年先皇后不肯吃药硬生生病死在坤宁宫,之前病糊涂了还在坤宁宫差点儿失手掐死了太子这个亲儿子,这坤宁宫晦气,皇上是忌讳这个,才不同意叫娘娘搬过去的。”
褚氏冷笑一声:“这些话说给旁人听旁人兴许会信,可你我最是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皇上心里头没有一点儿本宫这个继后,疼太子多过本宫生的迟儿,才这般事事都依着太子,不顾本宫的体面呢。”
当年,她封后明明能入住坤宁宫的,可偏偏太子竟是拿着先皇后的牌位进了坤宁宫不肯出来。皇上最疼太子,再加上太子之前差点儿被先皇后掐死后性子便变得有些偏执,皇上因着太子受了惊吓便什么都依着他了。
她瞧出皇上的心思,自请先住在景阳宫,想着往后慢慢来。过上一年两年,总能搬进坤宁宫的。她哪里能想到,都过了这么些年,她竟然一步都没能踏进坤宁宫去。
不仅如此,她给皇上生了一儿一女,在皇上心中,竟然半分都比不上太子。人人都说太子性子狠戾,皇上偏偏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敬重恩师,叫他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太子出京这半个月,她每每想着这事儿心里头都气不过。
“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安置吧。您为着太子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当,倘若太子知道了,心里头不定有多高兴呢。”
“帝王心思难测,太子性子又是那般不好,说不定哪一日就犯了皇上的忌讳失了恩宠了。”
......
翌日一早,谢姌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亮。
青黛听着动静,过来伺候着自家姑娘穿好衣裳,又叫了两个粗使的丫鬟端来热水,服侍谢姌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之后,便陪着谢姌去了老夫人所住的樨澜院请安了。
虽说昨日老夫人说了叫她们晚些起,不必过来请安,可谢姌是头一回来府里做客,礼数多些才不会叫人怪罪。
更别提,谢姌前世当了四年的世子夫人,最是知道魏老夫人的性子,晓得自己这个亲祖母内里很是重规矩的。所以即便谢姌忘不了前世魏老夫人亲手端来的那碗下了毒的药膳,心里头不会将她当作亲祖母那般敬重,可现下她的处境,是需要用这些礼仪规矩和孝道来讨好老夫人的。
她孝道不过心,所以心里头倒是没什么抵触。
两人一路走到樨澜院的时候,天又亮了几分。
廊下站着的婆子见着谢姌过来,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连忙朝屋里头回禀去了。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绯色绣兰草褙子容貌温婉的丫鬟走了进来,谢姌认得,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朝云。这朝云很得老夫人喜欢,前世她因着傅琼华的算计坏了名声嫁给了傅绪之,老夫人心里头不喜,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将这朝云给了傅绪之,将她抬成了姨娘。
只是,不知为何这朝云一直没有得宠,甚至有一回过来给她请安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道:“老夫人将妾给了二爷,是妾的福气,只可惜,妾自己福薄,入不了二爷的眼,至今都没能伺候二爷。”
谢姌那时端坐在软塌上,瞧着这个平日里在老夫人跟前儿最是温婉玲珑的朝云露出这种神态来,心里头其实是有些同情这朝云的,并不为着她在自己跟前儿失态而动怒,当时她说道:“二爷有自己的喜恶,你总归原先是伺候过老夫人的,若是讨不了二爷的好,去老夫人跟前儿替二爷尽尽孝心也是好的。”
“老夫人慈和,你又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了,只要替二爷尽了孝道,不管得不得宠,这府里总归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自那一回后,朝云便日日往樨澜院去,老夫人病了,更是时时刻刻守在跟前儿,俨然依旧将自己当成了之前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
谢姌记得,前世傅绪之在老夫人屋里见着朝云的时候,也是给她几分脸面的。
谢姌看了一眼此时脸上还没有一丝郁色的朝云,再对比后来那个当了朝姨娘却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轻愁的人,内心也是有些感慨。
朝云走到谢姌跟前儿,福了福身子请了安,含笑道:“老夫人知道姑娘过来,说是姑娘昨个儿累了该多睡会儿才是,哪里用得着这般早起?”
谢姌听着她的话,轻轻一笑,道:“这些年因着距离远不能见着外祖母,如今来了府中,便想着在外祖母跟前儿尽尽孝道。”
“再说,昨个儿得了外祖母那般贵重的见面礼,便是为着这个也要过来给外祖母请个安的。”
朝云没想到谢姌这个表姑娘竟还有活泼的一面,毕竟昨个儿屋里发生的事情她们这些人可都看到了,一个不得自己母亲喜欢的姑娘,总是自卑敏感一些的。
不过这样的表姑娘更好一些,毕竟老夫人一时因着怜惜可以多疼爱一些姌姑娘,可倘若这个外孙女儿性子太过内敛,一副自小受了委屈的样子,老夫人看多了想来也厌烦。
更别提,老夫人最是心疼姑奶奶这个唯一的女儿,姌姑娘觉着自己可怜,在老夫人心里,未尝不是一种不孝。
如今这样,才正正好,老夫人瞧着也高兴。
“姑娘能有这样的孝心,老夫人肯定会欣慰的。”
朝云说着,瞧了眼谢姌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心里头有了几分揣测,这里头装着的大抵便是要送给老夫人的吧。
朝云没有多问,只打起帘子将谢姌领了进去。
屋子里,魏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已经用过了早膳,她岁数大了难免觉少,所以很早就起来了,并不像其他人家的老夫人,晚辈们过来请安,有时要在院子里等上小半个时辰,里头才能收拾妥当。
“姌儿给外祖母请安。”谢姌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声音温柔好听。
魏老夫人笑着对她道:“都说了今早多睡一会儿不必过来请安,你这丫头怎就不听,这般早便过来了。”
魏老夫人说着,指着站在她身边的二姑娘傅莹道:“瞧瞧,又一个和莹丫头你一般性子的。”
傅莹莞尔一笑,道:“祖母多了个外孙女儿尽孝,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倒是来打趣孙女儿我了,我可不依。”
傅莹一句话就逗得魏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谢姌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姌起身,对着站在那里的傅莹叫了声二表姐,这才上前将自己手中的东西拿给了魏老夫人。
“这是姌儿在家时亲手做的两个抹额,外祖母瞧瞧,可是喜欢?”
当晚辈的上门做客又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自是要准备一些礼物当作孝心的,魏老夫人也不意外,听谢姌这么一说,便将盒子拿了过来,伸手打开,只见着里头放着两条抹额,配色不同,却是同样绣了大大小小的福、禄、寿、禧几个吉祥文字,边角用了万字不断头和子孙福寿的图案,绣工精致,针脚细密,配色也和谐悦目,一看便是绣工极好的。
魏老夫人瞧了便觉着喜欢,虽说她是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往日里用的抹额锦缎都是极为贵重的,谢姌送她的这个只是普通的杭绸,可这手艺却是实打实的,尤其是这寓意,她上了岁数,可不就是求个子孙福寿,外孙女儿的这片孝心,挑不出半分错处的。
“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了。”魏老夫人说着,就将盒子递给了站在身边的顾嬷嬷,叫顾嬷嬷收起来,又拉着谢姌坐到了自己身边说起话来。
谢姌心里头明白老夫人这样的身份是不会用她绣的这个抹额的,不过她孝心到了就好,老夫人用是不用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问起她在谢府的生活来,老夫人问了她便乖乖答了,声音温和,提起傅琼华这个母亲的时候眉眼间也带了几分孺慕,听到老夫人感慨了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母亲心里头肯定是疼你的。”这句话时,只微微怔了怔,抬头看向了老夫人,眼圈有些红:“姌儿知道母亲有母亲的苦处,姌儿只盼着母亲能够想开些,哪里会怨怪母亲。”
谢姌面儿上真诚,让人听着更是心生怜惜,惹得老夫人将她搂进怀中好生宽慰了一会儿。
“我的儿,如今到了这府里,不止你母亲疼你了,外祖母和你舅舅他们都会疼你的。”
谢姌点了点头,看向老夫人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亲近孺慕:“姌儿知道,姌儿谢过外祖母。”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说笑声也传了进来。
“娘小时候可是十岁了也还跟着你外祖母一块儿住的,惹得你两个舅舅都笑话我,说是我太过粘着你外祖母了些。”
声音传进屋里,很快,帘子打起,傅琼华带着谢嬿从外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