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院
傅贺之喝完了药,将药碗递到方嬷嬷手中,看了眼坐在软塌上眉眼露出疲惫之色的妻子沈氏,温声道:“辛苦了这半日,你进去歇歇吧,这些日子我病着,你也没睡好。”
沈氏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嗔怪道:“爷说这个便是和我生分了,我自己的夫君病着我难道还能干看着。只要爷的身子能够好起来,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傅贺之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傅贺之便起身去了书房。
沈氏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傅贺之往书房的方向去了,对着方嬷嬷吩咐道:“叫人往书房多放一个火盆,爷身子才刚好些,可不好受了凉。”
方嬷嬷连忙道:“一向都是如此的,青柏是个机灵的,会照顾好大少爷的。”
方嬷嬷说着,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迟疑一下才开口道:“倒是主子这些日子照顾大爷,瞧着人都清减了些,衣裳都要撑不住了。方才宴席散了咱们夫人离开前特意寻了奴婢问话,说是担心主子呢。只是今日太子亲临,府上要招待太子,夫人才不好多留,说是改日再来看主子。”
沈氏听着这话眼圈一红,声音低落了下去:“是我不孝,叫母亲跟着担心了。往后母亲若是问,你就说我在安国公府一切都好。”
许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往屋里走去,进了内室,才出声道:“便是奴婢这么说,夫人也不信,主子若是能给大少爷生个孩子就好了,哪怕先是个女儿,也能叫夫人安安心。”
沈氏在床榻上坐了下来,脸色有几分苍白:“许是我和这孩子缘分还没到,急不得。”
许嬷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提起方才在静安院的事情来,只出声问道:“小厨房的药熬好了,主子可要这会儿喝?”
沈氏蹙了蹙眉,手下意识就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叫人端过来吧。”
许嬷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丫鬟红笺,红笺便出去了,片刻端着一碗药回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重的药味儿,便是香炉里的熏香也有些压不住这个味道。
沈氏双手端起药碗,几口喝了下去,方嬷嬷连忙拿了块儿蜜饯递过去:“这药苦,主子快吃些甜的压一压。”
沈氏吃了蜜饯,好一会儿才将嘴里最后一丝苦味儿压下去。
她静静盯着桌上的药碗好半晌才开口道:“你说,婆母是不是十分中意那容国公府大姑娘姜芷娴?”
不待许嬷嬷开口她又道:“若是两家定下来,今年十月里姜氏大抵就要进门了。有这么一个出身才情都比我高的妯娌,往后我这大奶奶在府里更要被人忽视了。”
方嬷嬷一听这话,连忙宽慰道:“主子说得哪里话,不说姜芷娴有没有福气进咱安国公府的门,便是她当真嫁过来了,主子也是她的长嫂,她要敬着主子的。”
“再说,夫人待您还是极好的,要不然,前日也不会特意过来说了那番话来安您的心。”
说完这话,她又道:“再说,这结亲总要二少爷自己喜欢那姜芷娴,奴婢今个儿瞧着,二少爷可没多注意那姜芷娴一眼。兴许,二少爷开窍晚,这婚事得拖几年呢。”
听着许嬷嬷的话,沈氏苦笑一声:“嬷嬷这是宽慰我呢,二少爷最得老夫人喜欢,又得太子殿下看重,盼着嫁给他的姑娘多着呢,哪里能拖那么久。”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今个儿大少爷在生辰礼上被二少爷压了一头,太子一来,更是没人将目光放在咱们大少爷身上。我看外头只知咱们安国公府有位给太子当伴读的二少爷,而不知大少爷呢。便是知道,也只觉着大少爷身子不好,想也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么嚼舌根。肯定会说大少爷处处都比不上二少爷,这世子之位合该给了二少爷才是。”
许嬷嬷听她说的直白,吓了一跳,连忙道:“哪里会这样,这自来嫡长子继承爵位,大少爷只是身子弱些,哪里就这般严重了。再说,咱们夫人可不偏心,便是国公爷也是疼爱大少爷的,不说别的,这些年往青松院送的东西在长房都是最好的,大少爷书房里的那白釉砚台和寿山石印章,都是国公爷从外头重金买来叫大少爷赏玩的,二少爷可从来都没叫国公爷这般上心过。”
许嬷嬷说这话本是为着宽慰沈氏,哪知沈氏听了这话后突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那是大少爷身子不好,二少爷打小便是太子伴读,时常往宫中去,连皇上对他都多有赏赐,这些好东西,他怎么会缺?”
许嬷嬷虽知沈氏这几年因着傅贺之身子不好和自己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郁结于心,可她也是头一回见着沈氏这般情绪外露,当下也有些吓了一跳,一时竟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劝解。
良久,许嬷嬷才开口道:“您既这般担心,何不将心思说给大少爷听,正所谓夫妻一体,您这边儿揪着心,大少爷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长此下去怎么好。”
沈氏也知自己失了仪态,慢慢平静下来,却是对着许嬷嬷摇了摇头:“不可告诉他,叫他以为我是照顾他受了累才清减了些便好了。不然,我嫁进府里才三年,便惦记着世子之位,还防着他亲弟弟,他定会后悔娶了我,觉着我心思深沉又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不待许嬷嬷开口,沈氏又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些乏了,先睡会儿,大少爷若是回来你叫醒我。”
许嬷嬷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到底又咽了下去,扶着她在床榻上躺下,给她盖好了锦被,这才退了下去。
退下去时她心里头一时觉着自家姑娘可怜,一时又觉着自家姑娘这般瞒着大少爷,不在大少爷跟前儿表露出半分心思来也不好。
这世上的人都有私心,姑娘嫁到这安国公府来当了长房的大奶奶,合该想着这世子之位,哪里就需要藏着掖着呢。
待许嬷嬷离开后,沈氏才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头埋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她声音压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情绪掩饰下来,顺手从枕头旁拿起一块儿帕子,擦干了眼泪。
......
不同于沈氏这边的情形,容国公夫人谭氏带着女儿姜芷娴回了容国公府后,脸上的笑就一直没落下来过。
“我就说这傅绪之在勋贵家的公子里是头一个的,不仅一表人才,还得了太子这般看重,往后太子若是能登上大位,他便是天子近臣,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更别说,他打小便是太子伴读,幼时行宫走水又救过太子的性命,这几样加起来,哪个朝臣能比得过他在太子心里的地位?”
“芷娴你若嫁给他,定能得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叫京城里的姑娘们都羡慕你。”
“再说,他还生的那般好,往后在一块儿,日日见着也养眼。”
说完,她压低了声音又道:“他那兄长身子那样弱,往后世子之位还不是他这个当弟弟的。”
姜芷娴眉眼带着笑,听了母亲谭氏这话莞尔一笑道:“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然是听母亲的。哪怕他生的不这么英俊,而是普通些,只要他有这样的前程,女儿也愿意嫁。”
“不过他生在安国公府,又得太子看重,往后姨娘什么的肯定少不了。不过女儿也不怕,女儿只需笼络住他,待女儿生了嫡长子,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再管束几位姨娘,不叫她们生下庶子,便是生下来,也不能健健康康的,女儿才不会在乎后院有多少人或是他宠着哪个。”
谭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些个小情小爱的都是话本里糊弄姑娘们的,先生和嬷嬷们教给你的是如何当好高门大户的主母,这才是正经的。你能这样通透,母亲很是欣慰。”
“改日母亲在府里举办赏花宴,将周氏和她们安国公府几位姑娘请过来,也好叫你们多相处相处,你看可好?”
姜芷娴点了点头:“女儿都听母亲的。”
......
碧蘅院
谢姌见过萧衍回来后,便一直斜斜倚在软榻上出神,身边青黛看着自家姑娘这般,心里头也是惴惴不安。
姑娘回来后只告诉了她说是太子是为着讨要上回冲撞之事的赔礼才派人传召她过去,叫她不必担心,可她怎么能不担心。
那可是太子殿下!
再说,姑娘明显也被吓着了,要不然也不会呆呆坐了这么久。青黛恨不得姑娘明日就抄写好了佛经,送到佛堂叫太子殿下那边的人拿了去,往后再不和太子殿下有什么牵扯才好。
不然,姑娘这样的身份,和太子有牵扯,这日子都要过不安稳了。
青黛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见着夫人身边的康嬷嬷进来,说道:“二姑娘去牡丹院一趟吧,咱们夫人从宴席上回来后便有些头疼,这会儿更是严重了。”
谢姌听着这话,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嘲讽,却是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担心道:“真有这事儿?那咱们快些过去吧。”
说完,谢姌又问道:“可也告诉了大姐姐?”
康嬷嬷一愣,有些尴尬道:“大姑娘在宴席上吃了几口酒,有些醉意,今晚怕是不能过去。夫人叫二姑娘多受累一些,今晚就二姑娘在旁侍疾吧。”
谢姌最是了解傅琼华这个人,稍稍一想,就猜出她是什么心思。
不过是今个儿在宴席上受了气,想要装病叫魏老夫人心疼,连带着迁怒到周氏这个当大嫂的。至于她这里,也是因着她是周氏的女儿,故意作践她罢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生出几分嘲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