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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聂照心脏被姜月小心翼翼的笑容扎了一下,他忙错开眼睛,呼吸有片刻的不稳,他竭力压制下那种不切实际的,想做个救世主的念头,他聂照,从前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幺子,如今是逐城的混混头目,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做不了救世主,他谁都救不了。

    整理好一切情绪后,他才如常道:“走吧。”

    姜月跟着聂照穿行了一上午,此刻洗完澡了,更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努力跟在他身后,尽量不添麻烦。

    不多一会儿,晌午的热风就吹干了她湿漉漉的头发,还让她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她常常视若珍宝地扶一扶自己头上的花冠,怕它有缺损掉落。

    她好喜欢,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姜月觉得聂照虽然轻佻、凶戾、独断,但人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日子也没有预料的那么糟糕,他不会打骂自己,也不会连着好几日不给她饭吃,会带她买新衣裳,给她编花环……

    虽然街上行人的目光还是让她忍不住躲闪,但姜月只要摸摸头顶的花环,就觉得能再坚持一下。

    “别摸了,没掉,快走吧。”聂照在姜月身后,时刻盯着她,防止她再弯腰塌背,但这一路姜月频繁地摸那个花环,她每摸一下,聂照心里的烦躁就多一分。

    不过是他随手扔给她的小玩意,值得当个宝贝似的吗?果然没见识。

    “哦。”姜月讪讪罢手。

    临近午时,是逐城最热闹的时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聂照带着姜月在一家面铺落座。

    这家面铺已经在逐城开了近三十年,享有盛名,桌椅板凳都已经老旧油亮,像被刷上了一层桐油。

    摊主的儿子帮他们把凳子擦干净,请他们落座。

    姜月将东西放在桌子角落,拘谨地看聂照先开口:“一碗鲜鱼面,面切成细丝,煮时不加荤油,加一碟沥干的牛蒡脯,不要太咸。”

    等聂照说完,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姜月才跟摊主摊主拘谨说:“一碗,一碗素面。”

    “行,饿不死就行。”聂照点头,用随身携带的手帕背面擦了擦自己面前桌子的一亩三分地,然后将紧窄的袖口扣子解开,向上翻了三折,才把帕子正面放在桌上,防止皮肤和桌面接触。

    姜月从未在除了家之外的地方公共场所吃过饭,十分局促不安,落在腿上的手此刻觉得怎么放怎么不对劲,在腿上挪动了一会儿,抬起来放下去,又抬起来。

    聂照在她袖子要落在桌子上之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

    “新衣服新衣服,还是白的,姜月你怎么敢往这个桌子上放的?沾上油污根本洗不掉,到时候衣服黄一块白一块的脏死了。”他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块手帕,依旧用背面擦桌子,然后正面平铺在上。

    “你怎么这个都不懂?往常学什么了?以后出门随身带好手帕,听到没有?”聂照碎碎地说了一顿,姜月讷讷点头。

    “三,三哥,你这么爱,爱干净,为什么,院子,院子里的草不除?”姜月不解,不仅草不除,厨房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她问得聂照脸上一僵,后槽牙磨了磨,又狠狠瞪她一眼,没好气说:“那能一样吗?”

    姜月不敢再问了。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大少爷脾气,矫情,多事,在外尤甚。

    在大少爷眼里,油污是脏的,臭的,难以忍受的;杂草的香的,清新的,天生地养的,无非乱了点;灰尘是自然堆积的,视而不见就能当作不存在。

    摊主儿子将两碗面并着一碟小菜端上来,分量十足。

    姜月看看聂照,学着他,把自己短袄的袖子向上翻了三截,可袖口太宽,料子太滑,她翻上去,又会重新滑落。

    她反反复复试了许多次,都不成功,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却不敢让袖子和桌面有接触。

    聂照吃了两口面望过去,被她笨得脑袋生花,把打包衣裳的绳子拆下来两条,唤她:“伸手过来。”

    姜月就乖乖把手伸过来了。

    他皱眉把她的袖子重新折上去,用绳子绑好,果然不会再滑落了。

    然后他拍拍姜月的手腕,说:“吃饭吧。”

    “谢谢,三哥。”姜月摸摸被系紧的袖口,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三哥真聪明,我,我就不会。”

    她的话过于真诚不作虚伪,饶是聂照也不由得被她崇拜的眼神弄得一笑,但是只片刻,他就回神了,目光落在她的袖子上,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由得冷下脸:“少拍我马屁,好话说再多你也烦人,以后管好自己,别总烦我。”

    他最好少管姜月,给口饭吃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他刚才在做什么?帮她绑袖口,擦桌子,为她浪费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刻钟,她难道没长手吗?

    若是他今后日日要帮她做这些事情,岂不成老妈子了?

    聂照想他年方十七,正当风流,连当爹都为时过早,要为个姜月做这些磨人的琐事,浑身就已经发冷,连忙吃了几口面缓缓。

    姜月怕吃得慢拖后他进度,也连忙低头,抄起筷子开始吃。白如云片的面刚入口,她就被惊住了,世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的美味?

    爽滑劲道,就连那小青菜都脆嫩多汁,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鲜美!

    她停顿片刻,忙不迭低头,往嘴里大口大口塞进面条,狼吞虎咽的像是多少年没吃过饭了。

    摊子里的面分量十足,一大海碗,光面就有一斤,聂照原以为姜月这把骨头吃不了多少,没想到她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喝完还眼巴巴看他,聂照被她看得后背发凉。

    他擦了擦嘴,挑眉试探问她:“再来一碗?”

    姜月羞赧地搓手:“这,这不太好吧。”

    聂照当即默然招手:“再来一碗素面。”

    没多一会儿,姜月又风卷残云似地吃完了第二碗面,聂照托着腮手肘撑在桌上,指尖轻扣桌面:“再来一碗?”

    姜月舔舔嘴角:“可以吗?”她其实不应该吃这么多,又让三哥等她这么久的,哪有女子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要被人说的。

    但……但这面实在太美味了。

    人最难抵挡的就是口腹之欲,这种欲望来得比任何□□,权欲都急切,热烈,直白,难以忍受。

    聂照在她吃完第三碗面的时候,已经从震惊到疑惑再到默然了。

    这才是她的真实饭量吧?能把一院子野草都吃完,还喝下两碗发霉面糊糊的人,饭量就是小也小不到哪儿去。

    呵,他就说,能管姜月的饭,对她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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