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院申时下学之前,李宝音再也没跟姜月说过一句话,甚至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儿,就连目光和她不小心对视,都要吓得往后挪一挪。
姜月不太理解,但表示尊重,乖巧当个哑巴,不再和李宝音搭话。
下学后,她带着一堆书,混在同窗中随着队伍陆陆续续走出学院大门,在一众或众星捧月,或高谈阔论的学生之间,委实显得不出众。
但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李宝音,因为那个衣裳打着补丁的太守李护,正和一众家长一起,举着把伞,站在等候区,在人群中极力搜寻女儿,向她挥舞手臂。
李宝音见到父亲,也跟学校中倨傲的模样大相径庭,乳燕一样冲到李护身旁,把李护撞得一个踉跄。
但他不仅没有责怪,反而接过女儿的书袋,带着宠溺和嗔怪:“我们小宝力气怎么这么大?走走走,你阿娘在家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香干烧菜。”
李宝音便蹦蹦跳跳地跟着李护一并走了,叽叽喳喳说起在学校的事情。
姜月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这对父女,直到人影已经变成两个即将瞧不见的小点,她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艳羡和落寞。
李宝音的父母果然很疼爱她,甚至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疼爱。
她的父亲……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名讳,甚至在去世的前几年,姜月都没有见过他,在姜月的记忆中,他只有一个威严冷漠的影子,瞧不清脸,像山峰似地伫立在那里。
年龄较小的学生陆陆续续被亲人接走,姜月看得眼热,找了个角落站着,忍不住想要贪婪地再多看些,不知不觉天光微暗,再不回家,街上便要没什么人了,她才急急起身,欲要往家赶。
她刚站起身,才走出两步,领口就一紧,身后被什么人勒住了似的,姜月吓得捂住脖子惊恐回眸。
“眼睛用不上就快点捐出去,我站你身后半天了你也没瞧见我。”聂照见她的小模样,这才松开她的领子,顺手接过她的书袋,甩到肩上背好。
姜月在见到是他之后,惊恐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她她她,她没想到聂照竟然会来接她下学!
聂照走出两步,见她呆愣在原地,根本没跟上来,皱眉,抬手招呼:“走啊。”
姜月被他一喊,这才回神,赶紧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唇角的笑意都压抑不住,不自觉露出雪白的牙齿:“三哥三哥,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
她在自己身边打转儿,跟条小鱼似的,聂照看着眼晕,抓着她的手腕,让她老实些:“当然是怕某个蠢蛋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才来接一下,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想着让我天天来接,你也配?”
姜月才不在乎聂照放什么狠毒的话,她只是一个劲儿的高兴,高兴得快要不顾及在姜家所受的教育,跟李宝音一样跳起来。
“三哥今天来,接我啦!”
她和李宝音一样,都有人接了!是三哥来接的她!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
聂照被她弄得无奈好笑:“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你这么高兴?”
“就是很高兴。”姜月傻笑起来。
聂照虽然嘴上说她傻,半点没见识,但她这么高兴实在少见,上次这么高兴,还是听说自己能上学的时候,所以路过糕饼摊子的时候,他花了三文钱,给她买了三个萝卜糕。
“谁爱吃这种粗糙的东西?”聂照嫌弃地将她递萝卜糕的手推开。
继不理解李宝音为什么用惊恐的眼神看自己之后,她也不能理解三哥为什么吃什么都说东西难吃,说它们是粗糙只能填饱肚子的糟糠。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聂照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气得大骂她没见识,斥巨资又给她买了三块白糖藕粉糕,问她哪个好吃。
姜月说白糖藕粉糕,聂照才教育她:“一份做得过于甜腻的藕粉糖糕都能比萝卜糕好吃,世上比这块白糖藕粉糕好吃的糕点不知凡几。”
“三哥你都,吃过?”姜月咬着糕,含糊问,“可是,白糖藕粉糕,真的很好吃。”
“糖蒸酥酪,梅花香饼,水晶龙凤糕,杨梅桂花冰饮子……”聂照报着菜名,就听见“咕咚”姜月咽口水的声音,他沉默了,对上她发光的眼睛,停止叙述,以防对方提出想吃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他又想,姜月是真没见识,但凡能让她尝一个,不得高兴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后,姜月把辫子拢到身后,准备弯腰从井中打水,聂照才瞧见她肩膀处的衣衫上有一道红痕,他连忙揪过来,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让人欺负了?”他又猛地抓住她的单侧辫子,“怎么这块的头发也乱了?”
自己竟然才发现!他若是没有发现,她在外面教人欺负了,自己恐怕还不知道!
姜月连忙理一理头发,摆手解释:“没事,不小心弄上,的,三哥别担心。”
聂照才不信,她做事向来谨慎小心,生怕惹了谁不快,衣裳也爱惜,断不敢弄脏,于是拔高声音,厉声质问:“不许撒谎,说话!”
他这样怪吓人的,姜月一激灵,忙不迭站直,不敢隐瞒,心虚地一股脑把事情经过原本都抖出来了。
聂照恨铁不成钢:“她就是故意的,见你软弱,那你倒是打她啊!打回去,看谁还敢欺负你。”
姜月抓着裙边,站在他面前,脸皱在一起:“我又打不过。”
“咬她,扯她头发还不会吗?就白白挨欺负了?打不过也得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今后才不敢招惹你。”聂照坐在竹几上,拉着姜月的胳膊,打陀螺似来来回回看,“还有哪儿让她打着了?”
姜月老实摇头:“没有了。”
确实是没有了,聂照这才松手,把她说了好一通,姜月听着,讷讷点头,但是没两天回来,头发乱糟糟的,辫子不知道是被谁弄乱的。
聂照怒火中烧,拉着她就要去人家家中理论,姜月好说歹说,是自己从马上掉下来弄乱的,她这才罢休。
只是没两天,她衣服又破了,这下聂照忍不了,带着姜月就上门了。
李宝音被姜月那天那句话吓得不轻,回去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她终于想出个办法,那就是让姜月怕她,不敢再靠近自己,也能间接打击聂照。
她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聪明,没想到没几天放学后,她刚坐在饭桌前,人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