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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到了茶华巷,江神聆拿了碎银子让车夫去附近的酒楼吃茶喝酒,明早再来接她。

    念南敲打木门,门闩老旧了,发出“吱呀”的响声。

    初夏的风闷热迟缓,敲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门内传来张妈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

    江神聆答道:“张妈,是我。”

    张妈打着灯笼,隔着门缝看到了江神聆,她瞧了一眼天色,一溜惨淡的弯月被乌云遮挡了大半,“这么晚了,小姐怎么来了?”

    张妈又对着屋里扯着嗓子喊道:“小季,二小姐来了,快去烧水给小姐泡茶。”

    后院里响起一阵喧哗,已经睡下的婢女小季披上衣衫,踩着布鞋出来迎接江神聆。

    两个打杂的小厮也扎起头发跑了出来,站在院中听候差遣。

    “不必麻烦了,你们去歇息吧。”江神聆迈步走进来,对张妈说,“我想起前些日子读的那本杂记还没有看完,一时兴起便过来了。”

    念南接过张妈手里的灯笼,“张妈,还有件事要劳烦你跑一趟,小姐过来得仓促,没来得及给家里说一声。”

    张妈了然一笑,“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跑过去传话也不方便,那便老奴去跑一趟吧。”

    念南点点头,心虚地说:“老爷不喜欢小姐老是往茶华巷跑。张妈去了江府,在角门给小厮说一声就行了,就说小姐去杨府歇息了。张妈说了便回来吧,若被管事留下来盘问,可能会多说多错。”

    张妈疑惑地看向江神聆,“老奴不敢欺骗江大人。”

    “我也不想让张妈为难。”江神聆掏出碎银子塞进张妈手中,“给张妈添两件首饰。”

    “这怎么使得。”张妈推搡了两下,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行,老奴去传个消息就回来。”

    小季打水来擦拭厢房落了灰的桌椅床,念南从柜子里抱出干净的床褥铺在床板上。

    江神聆在院里闲逛,发现院中的花草有萎败之势,外祖父甚少来茶华巷,仆从们干活难免有些懈怠。

    她捡起墙角的铜壶,把壶里灌满井水后,提着壶柄沿着花圃浇水。

    江神聆一路浇到院门口,街外有马车驶过,隐约听到风声里夹杂着男子说话的声音。

    铿然雷鸣,狂风卷灭院中石灯,乌云密布,似黑山骤塌,压城而来。

    万丝雨水落下,霎时打湿了江神聆的长裙,劲风吹起裙摆在身后肆意地翻飞,手中的铜壶被风卷落在地。

    “小姐,快进屋吧!”念南放下扫帚,向她跑过来。

    江神聆挥手让念南站在檐下,“你别淋湿了。”

    风雨交加,细密的雨水打在脸上,不过几十步距离,她走得狼狈至极。

    身后响起院门打开的“吱呀”声,似乎是风吹开了木门,但在哗啦的雨声中,隐隐又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江神聆虚着眼睛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便被那人伸手揽住了肩膀,他将她一把拉进了黛色的大氅中。

    他粗粝的大掌搂着她的纤腰,略使了些力气,裹挟着她大步迈进了房中。

    “啊!”江神聆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他抬手捂住她的嘴,她慌乱的声音又匿进了他的掌中。

    她的腰被紧紧桎梏住,嘴亦被捂得生疼,她在他的大氅里挣扎,步摇的垂珠勾住了大氅的穗子,在她奋力挣扎之际,头皮生疼,步摇应声落地,发髻松松垮垮地垂下。

    “叫什么?”司洸松开手,他随意地捏了捏拳头,掌心残留着她唇上湿热的温度。

    他看她满目恐慌,从容不迫地解开湿透的大氅丢在地上,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渍,抬头盯向江神聆:“风太大,我帮你一把,吓着你了?”

    他的声音比雷声还让江神聆恐慌,他来这里做什么?看他那脸色,倒像是兴师问罪一般。

    江神聆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腰抵在桌上才停下了步伐。

    她浑身冰凉,说不清是惊慌还是受寒,双腿抖得厉害,手撑着身后的桌角才堪堪站稳。

    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苍穹,司洸俊朗的容颜随着雷光亮了一瞬,雷光过去,四下暗了下来,轰隆的雷鸣在屋外炸响。

    劲风吹进房中,桌上晃动的烛火映在他漆黑的眸中,那缕光在他眸中闪烁不定,给他阴沉的面色更添了几分乖戾。

    念南站在门边颤颤地说:“太子殿下,雨水淋湿了您金贵的身子,不妨移步次间,奴婢去架个火盆子替您烘干衣裳……”

    司洸烦躁地“啧”了一声,候在门口的四个侍从立刻将念南和小季“请”了出去。

    江神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急忙侧身躲在一旁的屏风后面。

    他捂她嘴时,她闻到了他掌间的香气,那股药香中带着一点奶香的混沌香气,她实在太过熟悉。

    前世周静惜每次来向她请安时,那香气便像周静惜矫揉造作的性格一样令她厌烦。

    他去见了周静惜,深更半夜又私闯民宅找她,她实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他仗着太子的身份,就是做了有损她名声的事,别人也只会指责她朝秦暮楚,与瑾王定亲不成,转头又去勾搭太子殿下。

    司洸走到桌旁坐下,鞋底的雨水印在才擦好的地板上,留下团团透明的水渍。

    他端起桌上才泡好的热茶饮用,屏风那边传来她的威胁声,“殿下深夜私闯女子闺阁有违礼法,我若报官,此事闹大了,圣上必定斥责殿下,请殿下为自己名声考虑,快些离开。”

    他捏着瓷杯,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问:“赏花宴时,你为何指向了瑾王?”

    他盯着屏风下露出的绣花鞋,鹅黄色的鞋面湿润,鞋上的圆润珍珠轻轻颤抖着,她的双脚不安地往后退,直到抵着墙角。

    司洸戏谑地说:“当时那么坚定,此刻在怕什么?”

    “殿下私闯民宅,又绑走了我的侍女,我如何不怕。”江神聆捏着绣帕,湿润的衣裳沾在身上,浑身冷得厉害,“我心悦瑾王,便指向了瑾王。”

    司洸将茶杯咚地一声放下,不怒反笑,“心悦瑾王?”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不敢说,他便直言道,“拿选妃宴来以退为进,江尚书给你出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想的办法?”

    江神聆眉头微蹙,听他这么说,她一时愣住了。

    “江尚书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说来听听。”司洸站起来环顾房中的陈设,随手掸了掸壁画上的灰尘,嘲弄道:“不回江府,跑到这破宅子来干嘛?”

    雨斜飞进来,司洸挥手,侍从将房门掩上。

    关上门后,雨声变小了,他盯着屏风上的春花鸟鹊,等待她的回答。

    半响等不来她的回答,他不耐地说:“母后喜欢你,你实在不必做这些意外之举。”

    江神聆更是奇怪,他的语气听着不像是责怪,更像是抱怨。

    按司洸手上的气味猜测,午后他应该与周静惜愉悦地相处了许久,没了她这个阻碍,前生被封为良娣的周氏就有机会成为太子妃了。

    他此时该去恳求皇后开恩赐婚,而不是来为难她。

    江神聆低着头,望着昏黄阴影里的珍珠鞋面,她心里有万千疑虑,千丝万缕的烦绪最终化作了一个坚定的念头:皇后娘娘不同意周静惜做太子妃,他和周静惜商量之后,觉得最好欺负的中馈只有她。

    早前皇后心仪的太子妃人选有三人,世代簪缨、书香门第的江家女;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冼氏嫡女;唯一的外姓王之女,和淑郡主陆氏。

    比起另外两位的娇蛮,江神聆素有才德兼备、聪颖知礼的美名。

    司洸如今只是太子,他不能忤逆圣上和皇后对他婚事的安排,他只好先娶了她,待来日他登基了,他逼死她,再扶持他心爱的周氏为继后……

    想到此处,江神聆的心里漫起无尽的恨意,前生她死之后,这两人应是过得相当幸福吧。

    她今生想躲开他们,他还要来招惹她,不踩在她的尸骨上,他和周氏便不痛快吗。

    雷声轰鸣,急雨斜飞。

    司洸见她不答话,他几步迈到屏风旁,自上而下地扫了她一眼。

    江神聆浑身湿透,睫毛濡着雨水,柔唇颤抖着,发髻倾斜,湿漉漉的青丝粘在耳畔,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滑落进领口。

    单薄的斜领长裙粘在身上,裙里的中衣上绣着含苞待放的金色牡丹,随着她胸口沉甸甸地起伏,牡丹花瓣的轮廓清晰可见。

    屏风挡住了烛火,他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气氛昏黄暧昧,熟悉的木兰香气闯进了他的脑海。

    司洸喉结滑动,哼笑道:“的确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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