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念南给江神聆梳妆打扮时忍不住感叹,“小姐没睡好么,怎么眼皮泛着粉色。”
“那用香粉多压一压吧。”江神聆有气无力地回道,她没见到奶娘柳嬷嬷,问了一句。
婢女若竺说:“那日小姐在杨府过夜,夫人生气,说平日里就是柳嬷嬷将小姐纵坏了,于是命人打了嬷嬷十板子。”
江神聆眉头紧蹙,她从匣子里拿出二十两银子,让念南将银子拿给柳嬷嬷,并嘱咐柳嬷嬷好生养病。
念南点头应下。
收拾妥当,江神聆带着若竺去西跨院向母亲请安。
西跨院。
江夫人隔着窗户早早地看到了江神聆,“聆儿,还不快过来让你外祖母瞧瞧,她怕我把你打折了,昨晚说了我一夜呢。”
杨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热茶,“昨夜是谁追着我问,‘冯生好不好,文章做得怎么样?’,‘许生听闻是个暴燥脾气的,赐儿顽皮他会不会动手打?’,又说李生学识不行,段生品行不好,扭着我说到半夜也不准我睡觉。”
她玩笑道:“干脆把赐哥儿送进东宫,让太子三师教导得了。”
江夫人面上生热,小声对杨老夫人说,“娘,先别说这些了,等定了人选再说。”
又招手道:“聆儿,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喝茶。”
江神聆装作没听到她们的谈论,走上去问安,三人喝着茶说了一会儿话。
杨老夫人见女儿和外孙女相处融洽,她便称乏了,要回家盯着奴婢们莳花弄草。
江神聆跟着母亲一起送外祖母离开。
临走了,杨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神聆一眼,“昨日,见着了么?”
这下江神聆的脸也红了,颔首浅笑,“见着了。”
江夫人以为母亲也关心渡厄大师的事,她素来不信鬼神,笑着打断道:“娘,你记着我的事啊,我过两日来杨府看您。”
“嗯。”杨老夫人摆手让她别再说了,转身踏上马车。
杨老夫人一走,母女两人的笑容都垮了下来。
“在府里好好待着,别出去丢人现眼。过两年风头过了,我挑一户京都外的勋贵人家把你嫁过去,也省得你在都城招人笑话。”
江夫人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江神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拿定主意。
回到灵荣阁,江神聆去库房里挑了几团彩线,一匹缎子。
她坐在窗边认真地裁剪锦缎,打算绣一个好看的香囊送给司湛。
***
转眼到了长公主寿辰。
江夫人不想带江神聆赴宴,她害怕江神聆的出现助长众人的笑谈。
但这些时日江恒逸摆了两次宴席请友人、同僚来府上欣赏佛像,他听了无数吹捧,心情极好。
江神聆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次要去长公主寿宴,他便欣然答应。
江夫人拗不过江恒逸,只好一家三口一起出席。
慧敏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胞姊,今年四十有八,驸马早逝,她独居于公主府。
圣上对她极好,年年长公主寿宴都命人办得隆重热闹。
到了公主府,时辰尚早。
门口的侍从喊道:“江尚书携妻女前来道贺。”
江恒逸让仆从送上厚礼,绕过照壁,正好见到几个同僚。
他便跟着同僚们一起去偏厅喝茶。
江夫人穿着玫红色的华服,满头珠翠,殷红的唇挂着淡淡的笑意,回敬那些打量的视线。
自赏花宴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贵妇们的聚会上了。
年夫人过来招呼江夫人,邀请她去一旁的阁楼玩叶子戏。
江夫人正想着怎么自然地融入大家,听到表嫂年夫人的声音,她绷紧的肩膀顿时松弛了下来,“好呀,看看我今天手气好不好。”
“母亲,我去西边花园里逛逛,不打扰你和夫人们摸牌。”
江夫人回头用团扇轻拍江神聆的手,“去玩吧,别乱走。”
江神聆点头称是,她猜想王爷不会来得太早,她也不想去人多的宴客厅待着,便去花园里逛逛。
花园最西面有一个锦鲤小园,江神聆散步到锦鲤小园的月洞门处,看到三五成群的姑娘们围着池塘嬉笑。
她们举着团扇,巧笑倩兮,时不时向塘中的凉亭上睇一眼,又匆忙收回打量的视线,红着脸与友人说话。
江神聆抬眸望去。
日光灿亮,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锦鲤在碧绿的荷叶间嬉戏,逐起荷团荡漾。
荷花开得正好。
宴厅那边传来轻妙的丝竹之声,花满银塘水漫流,矮矮的浅灰色凉亭融于荷间。
凉亭里有两人在对弈,正是瑾王司湛与瑞王司泓。
司湛垂眸望着棋盘上的落子,苍白的手指捏着一颗黑子,周遭喧闹,他自平静。
司泓打着折扇,宽袖卷着微风,晶亮的双眸偶尔看一眼美丽的姑娘们,又继续对着司湛侃侃而谈。
江神聆站在池塘边,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朝司湛身旁的荷叶扔去。
石子跌进水里,激起清澈的水花,也激起周围女子们的不满,“是江神聆?她好不要脸。”
“她怎么还敢来啊,上次被拒婚,还不嫌丢人么?”
胜日辉煌,穿着桃色斜襟短衫、撒花百褶裙的江神聆白得耀眼。
她眼里噙着少女怀春的浓浓爱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司湛。
浅浅一笑,红唇贝齿。
周围的人更是恼怒:“王爷看见她了,躲还来不及呢,她还好意思笑。”
司湛的思绪被打断,他顺着沉寂下去的水花看向她,隔着亭亭净植的荷花,他的目光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上停了几息。
江神聆的心,怦然跳快,那砰砰乱跳的心声掩盖了周围的嘈杂,也让她忘却了司湛身旁的司泓。
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在这芙蕖清香的仲夏遥遥相望。
她伪装出来的爱和笑意来不及收拾,愣愣地望着他。
司湛移开了视线,黑子落在棋盘上。
江神聆也回过神来,她轻拍乱跳的心口安抚自己,美色误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卖弄虚情假意,难免紧张。
她拿起绿色纳纱花蝶图的团扇遮住半张粉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欠身道:“王爷安好。”
司湛没有答话,耳尖浮起一抹薄红。
司泓看了一眼周围愤愤难平的女子们,用折扇遮住嘴,小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话又说回来,你今天落子怎么这么慢,有心事?”
“何事?”司湛反问司泓。
他今天来得太早,便想寻个安静之处等待午宴的到来。
恰好遇见了司泓,两人便在此处对弈。
司泓的侍从在园里来来回回地跑,端茶送水、取冰点香,吸引了园中众人的目光。
他们对弈了一盏茶的功夫,僻静的池塘已是人声鼎沸。
司泓看湛哥哥目光澄明,反问他的语气也是那般自然。
看来湛哥哥是被孟浪的江二小姐吓愣住了,而非他想的暗生情愫。
公主府的侍从在月洞门处说:“瑾王爷,瑞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围着池塘的贵女们纷纷退向两侧,恭敬地行礼。
江神聆连退几步,站在了两位女子身后。
当“太子殿下万安”的声音静下后,她看见那双玄金色的皂靴停她面前半晌不动。
明明骄阳隐在了云后,她却觉得浑身更灼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