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进宴会正厅,周鸿烟就发现原本该坐在位置上乖乖吃东西的人不见了。
再一抬眼,很好,林麒运也不见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一袋稻米放在桌子上,抓来一旁的侍女,问她:“世子呢?跟着三皇子走了?”
口吻笃定,像是早已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侍女不敢隐瞒,急忙开口:“世子刚刚闹着要去给三皇子敬酒,之后应是敬酒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淋湿了衣裳。现下三皇子已带着小世子前去偏院换衣裳了。”
“偏院?”
周鸿烟眉头皱起,口中轻喃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步伐之快,让侍女都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几乎是眨眼间,周鸿烟就没了影。
她心中不解,传言都说少将军与世子关系不合,那为何还要这么着急地找人,但看今日两人在宴会上的表现也不像是不合,倒像是少将军自己心甘情愿的。
莫非……
小侍女双眼睁大,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周鸿烟不是第一次来三皇子府,他之前就曾随大将军一同来参加过几次宴会,对三皇子府的构造还算略知一二。
因此无需人带路,一听见小世子在偏院,他便准备自己去寻找。
今日三皇子府设宴,正厅坐满了人,整个府上的奴仆都前往正厅和后厨帮忙,去往偏院的一路上都寂静得可怕。
路上,周鸿烟向来波澜不惊的心中此时却充满着担忧。
倒不是怕小世子闯出什么祸来,而是担心他被林麒运欺负。
林麒运在他心中一直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皇宫里的每一个人心眼都少说有八百个,一个皇位继承人怎么可能是纯良之辈。
最近一段时间里,林麒运对小世子的兴趣从未遮掩过,同为男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林麒运那是什么意思。
平时的小世子就已经足够招蜂引蝶,如今小世子还是醉酒的状态,喝了酒变得越发可爱。
就连他见了都难以克制,难保林麒运这伪君子不会对小世子做些什么坏事。
光是这样一想,周鸿烟眼中的怒火几乎就快要迸发而出。
安静的小路上,原本平缓的脚步声变得越发急促。
夜晚并未刮风,但周鸿烟的披风却久久未曾落下,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在跑着找人。
终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小世子的月白色衣衫。
从周鸿烟这儿看,小世子正站在池塘边与林麒运说着话,看样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心下略略放松,怕呼吸急促暴露了自己刚刚着急找人的愚蠢的举动,特意放缓了步伐朝二人走去。
但下一刻,周鸿烟瞳孔猝然紧缩,小世子的倒影在他眼中坠落。
“李映池!”
那一瞬间,周鸿烟仿佛也置身于水中,手脚冰凉,僵硬得如同尸块。
高大的男人此刻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恨不得自己此时是志怪小说中的妖精,拥有通天本领,能与小世子互换位置,让小世子能好好的站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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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麒运在反应过来后便立刻跳入了池塘中。
说是池塘,但其实与一个小湖泊无异,又宽又深。好在林麒运反应得快,没让小世子受太多苦。
冬日寒夜湖水冰冷刺骨,小世子身子弱又呛了水,被抱上来时脸色冷白,早已昏了过去。
周鸿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向小世子的了,他与林麒运对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脱了外袍盖在小世子身上。
林麒运抱着小世子朝着最近的屋子里走去,脚步又快又稳,口中还不忘吩咐周鸿烟,“快去叫太医来!”
周鸿烟又急忙冲了出去。
有侍女应声而来,在房中进进出出着。快速燃起了几盆金丝炭后,又从库房中拿来了厚厚的新被子和一些换洗衣物,随后便安静地站在门外待命。
林麒运这位尊贵的皇子少见的失了风度,浑身湿透,狼狈得不行,但他现在已无暇顾及自己。
到了屋子里后,林麒运动作极快。
先是帮小世子换下那些湿透的衣裳,再给他穿上干净舒适的里衣,最后为他盖上了厚厚一层的被子。
他将小世子放入了一个他亲手制造的温暖小窝。
做完所有能做的事后,林麒运望着小世子的睡颜,站在床边呆愣了许久。
他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智。
早在李映池落水的那一刻,他的头脑就只剩空白一片了。
他如何能保持冷静。
面对昏迷过去的小世子苍白着的小脸,不复往日红润的唇瓣,他如何能保持冷静。
就算他喜欢逗弄小世子,这也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场景。
被湖水浸透的衣裳传来阵阵凉意,将林麒运整个人冻得毫无血色,可他却恍若未觉。
恍惚中,林麒运手轻抚上李映池的侧脸,呢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门被人猛地推开,周鸿烟带着一个老太医走了进来。
林麒运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周鸿烟先是目光沉沉地看了林麒运那不规矩的手一眼,随后对太医点头恭敬道:“小世子就在那儿,他将才落了水,昏迷了过去,麻烦太医您看看。”
“哎,我这就去。”老太医无有不应,提着药箱便进去了。
沉默了一会,周鸿烟看向林麒运,“三皇子,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林麒运这才低头看了自己,衣衫沾满了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扯了扯嘴角,“少将军有心了。”
“换完衣服,待会出来谈谈吧。”
闻言,林麒运抬眼,恰对上周鸿烟阴沉的视线,他眯了眯眼,“好啊,我正好也有事想问问你。”
太医正坐在屋内替小世子把着脉。
除了落水着凉外,周鸿烟还特意叮嘱了他要看看小世子眼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小世子的脉搏,神情认真,苍老而慈祥的脸上,白色的胡须抖动着,似在琢磨些什么。
隔着有一段距离,屏风后,周鸿烟与林麒运正坐在茶几旁。
两人各持一杯热茶,并不品尝,只看着雾气飘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良久,周鸿烟将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问道:“小世子,今日为何会落入水中?”
“你不是看到了吗?”林麒运目光下落,视线落在茶水之中,“池塘旁的泥土太软,我没做好防护,小世子大概是踩了软泥,脚下不稳罢。”
他想到小世子最后说的话,手指忍不住摩擦着杯沿,反反复复。
周鸿烟没接话,林麒运又说:“确实怪我,早知如此危险,应当多围些木桩,拉紧小世子的手才是。”
“不必如此麻烦三皇子。”周鸿烟放下茶杯,语气淡淡,“我会叫小世子少来些皇子府便可。”
说是少来,其实就是不会再来。
周鸿烟和林麒运都心知肚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麒运意义不明地轻笑了笑,再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今日小世子的打扮,与那一日我去王府时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眼眸轻抬,弧度漂亮的凤眸眼里倒映着周鸿烟的身影,“上一次我说,让你将玉佩换了去,少将军确实是换了。只是,世子身上的玉佩为何如此眼熟呢?”
“三皇子眼熟自然是正常的,那玉佩原本是我的,小世子觉得合适,便戴上了。”周鸿烟脊背紧绷着,手指微动,捏紧了茶杯,看向对面的林麒运。
“哦。”林麒运微微颔首,“可是我记得,当初在街上小世子想要这个玉佩,少将军可是死不松口的。就连之后小世子摔伤了眼,与你父亲讨要时,你都不曾同意。”
“为何现在如此轻易地松了口呢?少将军,我不明白。”
周鸿烟端起茶杯,再次喝了一口茶,过了一会,他道:“一个玉佩而已,不值得殿下花那么多心思吧。”
“可据我所知,这玉佩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林麒运收敛了笑意,眸光幽暗深沉,“如此宝贵的东西,少将军还是自己保存着比较好。”
茶杯被周鸿烟重重放在桌上,他语气不善:“不必了,那是我送给小世子的礼物。”
林麒运眼中情绪不明,视线落在周鸿烟的脸上,良久,他摇了摇头,轻嗤了声:“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微微向后一靠,姿势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明日我会进宫一趟。”
林麒运进宫除了找皇帝还能做什么,周鸿烟想不出来,他喉咙发紧,问道:“你要去告发世子?”
当时池塘边发生了什么,周鸿烟其实全都知道。
他看见小世子伸手推人,看见小世子没站稳然后落入水中。
他想不出林麒运现在提出进宫这件事,除了是要在皇帝面前告发小世子,还能是什么。
林麒运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轻笑了声,又说:“小世子做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告发他。我进宫自然是有要事,对于小世子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太医正好带着他的药箱走了出来,林麒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周鸿烟,嘴角微挑:“少将军可以期待一下,不过,你明天应该就会知道了。”
老太医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原本是常年在宫里御医房里待着的人,但年岁稍高后,便被派到三皇子府中来了。
大大小小的病症他都曾见过,只略一把脉,他便知小世子落水后只是着了冻,受了寒,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眼伤处他多观察了一会,花的时间长了一些。
老太医给小世子掖好被角后,带着刚开好的药方走出屏风,抬头便迎上三皇子带笑的眼,老太医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三皇子。”
林麒运虚扶了下老太医,接过他递来的药方,神情担忧,“太医客气了,世子身体怎么样了?”
“小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寒,再加上他身子底有些弱,之后可能会出现高烧发热的情况。多喝点水,注意保暖便可。”老太医答道。
“既是如此,那这药……?”林麒运端详着药方,有些不解。
老太医没有先回答林麒运的问题,反倒先问了句:“世子伤了眼睛之后,平时可有吃药?”
作为跟小世子接触最多的人,周鸿烟突然收到了两道视线,他有些呆愣地站起,“小世子并未吃过药。”在府内之时,他从未见过小世子吃药。
“哎,小世子的眼睛已经快好了,虽说原本可以不用吃药,就是好得慢些,但现下受了寒,眼睛也可能会被影响到,最好还是用药会比较好得快些。”
老太医摇头,指了指药方上的几味药,解释道:“这些药是治眼睛的,剩下这几样是有助于退热散热的。若是今夜熬过了发烧,小世子的眼睛估计也快能好了。”
“多谢您!”
老太医摆了摆手,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怕小世子生病难受,林麒运拿着药方赶紧唤来一名侍女,让她按着上面写的药材和注意事项叮嘱好药房将药煲好,不容出错。
茶几处,周鸿烟还站在原地,黑如点漆的眼看向一处,视线似乎都透过屏风落在了小世子身上。
不知为何,在听见太医说的话后,周鸿烟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消散不去的失落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为什么听见小世子眼睛快好了,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大概是在害怕,害怕小世子眼睛好了之后,他们就会像当初的那个约定一样分开,再也不会有交集。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小世子用来圈住他的枷锁,变成了他接近小世子的唯一办法。
是他唯一胜过林麒运的地方。
周鸿烟推开门,木质的门发出“嘎吱”的一声,显露出黑沉深郁的夜空,黑得就好像这夜色能遮盖住他所有不堪入目的心思一样。
他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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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李映池落入水中时,系统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启了保护机制,将他的意识封闭起来,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但系统无法插手调整宿主的身体,到了半夜,李映池依旧发起了高烧。
最被人重视的宴会被搁置在一边,林麒运挥退了所有仆人,一个人照顾起了小世子。
他坐在李映池床边,脚旁放着的是装满冷水的木桶,毛巾被他一遍又一遍的沾湿,敷在李映池的额头上。
昏黄烛火摇晃着光影,李映池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模样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明明被林麒运握住的手冰冷无比,脸颊处却烧得通红。
早已准备好的药放至恰好入口的温度,林麒运小心翼翼地将李映池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拿起勺子盛上一些药,一小口一小口缓缓地喂着。
本以为李映池睡着了,喂药这件事会变得无比困难,可当他将勺子轻放在李映池唇边时,那唇瓣就自己开了一个小口,药汁顺利地进到了肚子里。
这乖巧的模样难得一见,但林麒运却讨厌极了他现在的乖巧。
他宁愿李映池对他发些小脾气、骂他不要脸……怎样都好,只要是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想要的,只是李映池能留在他身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