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贪黑的加急抢收，已临近尾声。
孟钰决定再留两日就启程。
路上耗时长，天寒地冻更难行走，争取年前到达燕州。
他一早就让爹，把动身出发时间去告知族长。
李婆子已经带着家里妇人开始规整行李，烙饼，蒸馒头窝窝。
正忙碌间。
孟云拉着一辆板车进了院里，身后是同样推着板车的陈虎，还有肩膀挂着包袱背篓的两个儿子和女儿。
“娘，我们来了。”
汗湿的鬓发微微凌乱，形容有些狼狈但脸上笑容却耀眼。
李婆子听见喊声赶紧从厨房走出。
双手还沾着面粉。看见女儿模样眼里的心疼遮不住。
“不是说好让你哥去接的吗，这么多东西多重啊，快歇歇。”
“我们地少，就提前收拾妥当过来了，不累，孩子们都帮着推呢。”
孟云用衣袖随意擦了下汗湿的鬓角，笑容中透着孺慕跟依赖。
能跟着娘一起离开，她很开心，更庆幸娘家不嫌弃她这个嫁出去的穷困女儿。
“我洗洗手帮娘和面。”
李婆子忙阻止。
“先歇会，我们人多不差你一个，让孩子们也洗把脸歇歇。”
陈虎跟孩子站在一边有些拘谨。
岳母对他不喜，原因就是他让妻子跟着过苦日子。妻子执意要嫁，岳母除去对他态度冷淡倒也没别的贬低。
忙碌和谐的氛围被一道哭声打断。
“娘！您要为我做主啊！孟荣他要与我和离。呜呜～”
孟大媳妇一直魂不守舍打着下手，最近一直纠结如何选择，眼看就要启程，大姑子都回来了，她实在是等不得了。
她准备和离多要银子，拿回娘家，爹娘兄弟肯定对她高看。
儿子都那么大了，公婆又一向公正，她不信以后婆家不管她，现在她只想拿到银子。
李婆子被大儿媳的哭嚎搅得心烦意乱，眉心紧皱。
她大概能猜出这个儿媳的想法，她跟老伴不想掺和儿子夫妻间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把心给养大了啊。
孟大媳妇伤心大哭着，见婆婆一直没接自己话茬，偷偷抬起头打量。
哼，就这定力还学耍心眼，拎不清的糊涂东西。
李婆子看着儿媳小动作，脸色更冷了。平静开口，语气透着丝厌烦。
“你一向贴补娘家，你孝顺爹娘我也不说什么，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男人儿孙把自家掏空吧，哪家敢要你这种败家媳妇。”
“但老大不说，我也懒得管，都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老大脸跟脖子上都是你抓挠的吧，那么重的血口子，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不过老大愿意挨，我们也不管，你在娘家过的啥苦日子你大概都忘记了，都怪我这个婆婆对你太宽容，养大了你胃口。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耍心眼，就你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蠢货，你当别人都眼瞎不成，说吧！和离想要多少银子贴补娘家。”
院子里静寂无声，时间过的格外漫长，没人敢出声。
孟大媳妇更是被婆婆的直白镇住。
婆婆不应该对自己先关心安慰，劝自己不要和离吗？
当着这么多人指责，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
心里暗恨，脸上带着被羞臊的难堪。
但想到最近家里添置的牛车跟打猎挣得银子，她更坚定自己的决心。
娘许诺她，只要拿了银子定会让侄子善待她这个亲姑姑。
燕州苦寒，她才不去！
“一百五十两！我要一百五十两！”
“好大的口气！！”
李婆子怒喝一声，被这个儿媳的无耻给气的一个仰倒。
“娘！”
众人纷纷上前搀扶。
李婆子缓过神后立马上前，对着大儿媳的脸颊就是啪啪两巴掌。
她向来泼辣，只不过是不想做个恶婆婆为难儿媳罢了。
她也有女儿，将心比心，所以对儿媳们向来宽容。
可不发威并不代表软弱好欺，能被人拿捏。
她是不计较不是死了。
狠狠的两巴掌带着积压的所有不满，打得孟大媳妇惨叫连连。
这次她哭的真心实意。不带一点矫揉造作。
“家里拢共都没这么多银子，农家一年到头也就能存下二两，老大扛货物的工钱不都被你贴补娘家了吗，我给你们大房的私房也被你拿走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最近家里的银子都是我乖孙挣得！谁都别想打我乖孙银子的主意！”
“购置牛车，修缮房屋，最近吃喝棉衣，哪样不是我乖孙出得银子！你倒是好大的胃口，也不看看你值不值这么多银子！”
“就你这糊涂东西，我就是做主休了你都使得！你不但名声臭了，屁都闻不到！还一百五十两，好大的一张币脸！”
“更别拿供养我乖孙读书做借口！就你们大房这么多人口，就是给你们十亩地分家另过，你们到现在也买不起半头牛！”
“借的外债都是我乖孙还的，你更没资格多说一句！”
“老娘要不是心疼儿子，早把你们一家分出去了！”
“就你这老鼠的偷盗性子，没老娘看顾着你们大房，这一窝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榆木疙瘩，你们早就饿死了！”
“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家里日子又日益红火，放着好好的舒心日子不过，非要作妖！个傻逼玩意，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糊涂东西！不发威真当老娘是病猫不成！”
“那么舍不得娘家，你嫁人做什么，生什么孩子！没钱贴补看你那刻薄的爹娘兄弟管不管你！没出嫁前挨多少揍都忘记了吗！你个被驴踢坏脑子的傻逼玩意！”
李婆子气狠了，追着大儿媳不停的打骂，诉说着这么多年压抑的心火。
整个院里鸡飞狗跳。
渐渐引来不少人围观议论。
“这孟老大媳妇是不是傻，孙子都有了，家里现在又这么富裕，不好好过日子，还整日惦记着娘家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家姐妹几个都是这般做派，使命贴补娘家唯一的幼弟。”
“我家总共存了不到五两银子，她这一张口就一百五十两，是个狠人！”
“李婶没骂错，确实是个傻逼糊涂东西，孝顺懂事的孩子不要，偏偏去疼娘家弟弟侄子，这么大岁数了，有她后悔的时候！”
院外围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不多会就挤的水泄不通。
孟老头几人听到消息匆忙赶回。
“让让，都让让。”
从外围挤进院里的几人，也被人七嘴八舌告知清楚原委。
“老婆子，你先住手，老大，你的家事，你做决定。”
孟老头把决定权交给儿子。孙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孟荣涨红着脸低声道。
“爹，我想和离。”
孩子们有这么个娘在，别想存下钱。他自己窝囊管不住媳妇，到了这步，他也不想再妥协。
如果不跟着爹娘离开，他都不敢想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苦日子。
“把院门关上，你们都跟我到堂屋来。”
孟老头发了话，率先走进堂屋，等所有人进屋他才继续。
“树大分支，我不能说三郎刚中举人就分家的话，我也知道老大老三是好孩子，但财帛动人心，我得提前把话说明白。”
“明面上不分家，毕竟徭役杂税可免，但以后每家挣得钱除了交一成家用都自己拿着。”
“你娘刚才骂老大媳妇的话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凭你们还真买不起一头牛，老大老三，人可以笨但不能贪。”
“三郎读书多是族里供养，外债也还清，但也不能抹除你们俩的功劳，三郎懂感恩定不会不管你们两房，但你们也要知分寸才是。”
“我跟你娘还能管你们一辈子吗，以后家里肯定是要依靠三郎的，但也不能由他一直养着这么一大家子。胃口养大，什么情分都没了！”
“读书人重名声！我不管是谁，你们谁要是敢生了外心，我就把你们逐出家门！”
孟老头神色严肃，说出的话恩威并施，掷地有声。
孟荣孟乐连忙表态。
“爹，我们懂得，家里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三郎带来的，我们不会不知足的。”
“是啊爹，我们知道只有家里心齐团结才能过上好日子。”
孟老头看着两个儿子，满脸欣慰的笑了，眼神不自觉偷瞄了二儿子一眼。
他也不想把话说绝，但这个恶人只有他做才合适。
就二儿子那满身心眼，不把态度端正让他满意，日后怎么心甘情愿拉扯这两个木头儿子。
但凡老大老三日后起了贪心，闹的家宅不宁，让三郎这个宝贝儿子受委屈，他都能立马翻脸。
还是得提前敲打敲打，手心手背都是肉，得为老大老三这两个笨儿子谋个后路。
孟平自是感受到亲爹眼神，但他全当没看到。
心里却觉好笑。
这小老头，他还能抛下兄弟不成，想多了。不过大哥自己立不起来不和离，他总不能管一辈子。
兄弟再亲，也不能越过儿子的利益名声，大房这一家子要是闹事，他还真得立马分家。
小老头倒是了解自己，不愧是亲爹！
孟老头没看出黑芝麻儿子的不满意，继续出声。
“老大，我跟你娘同意你和离。大朗，二郎，你们两个什么想法？”
两个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难以抉择。
他们不想爹娘和离，娘老想着舅舅家，他们也寒心，可还是不想看到爹娘和离。
“你们俩要是不舍得，也可以跟着你娘离开。”
正当两人说不出什么时，李婆子悠悠开口。她今日是狠了心要把大儿媳送走。
她总不能管儿孙一辈子，没她管着，这大儿媳能上天。
要是孙子不能体会她苦心，那就让他俩都跟着大儿媳离开。
天天操心大房这一窝木头，够够的！
“奶奶，您不要我们了吗！”
李婆子冷着脸，丝毫不心软。
“我孙子多，你们俩可以跟着亲娘离开，我没意见。我老了，没那么多精力天天操心你们大房的破事。”
“你们爹愿意跟着离开这就够了，日后我养着我大儿，等我死了就让三郎给他养老，比你们养都有面！不用你们操心。”
谁生的谁管！
李婆子管的实在心累！还是先顾好自己亲生的吧。
操心太多老的更快！
刚过上吃肉穿新衣的好日子，她还想多活几年享享清福。
大郎二郎急的抓耳挠腮，满脸通红，可还是两边都舍不下。
带儿子离开就能分到更多银子，而且儿子们已成年，都能干活挣钱，孟大媳妇眼珠一转，就开始拉着两个儿子上演母子情深。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体意思就是娘舍不得你们，你们要跟着娘离开，不能做不孝顺的孩子。
哭闹久久不停，吵得人莫名烦躁。
最后孟大郎决定留下照顾娘。
孟老头看着这个孙子，恨铁不成钢。
“你心里清楚你娘是什么人，等我们离开，你想过日子该如何过吗？给你留下银子你能守的住吗？你儿子这么小，万一真有战乱，你能顾好妻儿吗！”
孟大郎看着娘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低头闷闷说道。
“我会努力干活养娘跟妻儿的，战乱也不一定是真的，万一是听错消息呢。如果真的发生，我就再带着妻儿去投奔爷爷……”
他越说声音越小。
他真的狠不下心不管娘，尤其现在娘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娘那么爱自己这个儿子，他怎么能不管娘呢。
不管如何劝说，孟大郎依旧执意留下，甚至不顾妻子带着哀求的眼神。
孟老头盯着这个孙子良久，终是开口。
“那就如了你的意！家里院子就留给你，再给你十两银子，家里十亩地已经卖了，再让你爹买回来五亩给你，粮食给你留一百斤。”
孟大郎没想到爷爷能给他这么多东西，感动的眼眶泛红。
就听孟老头继续说道。
“大朗，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子。”
随即又吩咐儿子。
“老大，把和离书签了，再让二郎跟她娘签个断绝文书。你们一人一个儿子，再写份把大郎分出去的文书，分明白，免得日后扯皮！”
孟大郎猛的抬头看向爷爷，声音急切。
“爷爷！”
孟老头懒得再管这个糊涂孙子，疲惫的摆了摆手。
“你明知你娘什么人，却依旧固执己见，不顾妻儿处境要尽孝，我也不拦你，自己的决定自己担，老二，你看着把事情办利索，我去地里转转。”
他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转身对着大郎媳妇说道。
“大朗媳妇，摊个糊涂男人，是我家对不住你，没我们管着，有个这样的婆婆，日子肯定艰难，你要是想回娘家，或者有其他想法，趁我们还没离开，爷爷都能给你做主，你好好想想。”
大朗媳妇看着爷爷离开的背影眼眶泛红，心里的酸涩怎么都压不住。
大家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就他家男人不懂，或者他懂，但他不在乎。
妻儿在他心里，都抵不过亲娘的两句好话。
可嫁鸡随鸡，孩子都有了，她又能怎么办，和离后，娘家会收留她吗……
大朗媳妇越想越心酸，脸埋进儿子的脖颈默默流泪。
“娘，不哭。”
大宝抬起小手，轻轻拍着娘的后背奶声奶气安慰。
感受着儿子的安抚，大朗媳妇的肩膀抖动的更加厉害。
众人面上皆有不忍。
孟大郎狠心的扭过头不看妻子，他以后会好好干活养家的。妻子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一片孝心呢。
跟所有人不同。
能得一座青砖瓦房大院子的孟大媳妇，满脸欣喜。
儿子孝顺能干，事事听从自己，又有儿媳妇做家务，大孙子也有了，以后当家作主，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爹娘兄弟们定也会高看她几眼。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