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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 25 章

    李瑛三人被赐死的消息传到长清殿的那日,武惠妃反而镇定自若,她正拿着针线刺绣,听到这个消息,她拿着针线的手都没有乱一下。

    李长安反倒紧张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武惠妃。

    “阿娘?”

    李长安轻声呼唤了一声。

    武惠妃眼睛都未抬一下,她手中穿针引线的动作流畅,就连发上插着的流苏都没有丝毫晃动。

    “接着读你的书,慌张什么。”

    近来李长安开始读书了,读的不是她前世读过的那些书,而是大唐的书,只是读起来还很吃力,她不太习惯读大长篇的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所以读书读得很慢,一本书就要看上十天半个月。

    李长安依言接着低头看书,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时不时打量着武惠妃。

    武惠妃不会忽然昏过去吧?毕竟从史书记载上看,三王之死对武惠妃打击还挺大的.

    可现在她看着武惠妃也不像是心理上承受不住的样子啊,难道其中真有内情,武惠妃其实是死于其他事情,只是假借了梦魇的名头?

    李长安摇摇头,只觉得想的头疼。

    总之不管如何,这几个月她还是先好好在武惠妃身边待着吧。

    夜深,李隆基果然还是没有来长清殿。

    武惠妃已经换上了寝衣,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开,披在背后,她的寝殿内只有她一人,其余的宫人都已经被她挥退了。武惠妃做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已经卸去了粉黛的自己。

    “镜中朱颜老,不似年少啊。”

    武惠妃抬手抚摸着自己美貌的脸庞,葱白的指尖划过饱满的脸颊,停在了眼角,眼角的鱼尾纹已经越发多了。

    她又撩起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满殿通明的烛火中,武惠妃能清楚看到藏在其中的几根白发。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自嘲一笑。

    那日她在意识到李隆基当真有可能下狠手赐死三王之后,她倒也想过以退为进,去求李隆基饶过三王一命。

    可那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浮现了一下。

    李隆基已经下了决心,谁又能劝得动他呢?当初李隆基要杀太平公主,他亲爹李旦请求他饶过自己的亲妹妹一命,李隆基不照样把太平公主杀了。

    这样一个绝情的人,亲爹都劝不动他,难道自己一个妃子就能劝动他吗?武惠妃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清晰的,她自知事已至此,谁也阻止不了事情往下走了。

    只是等到李隆基气消了以后,杀三子的罪孽应该谁替他承担呢?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有错也只能是被奸佞蛊惑了。

    “若我能再年轻二十岁”武惠妃伸出手,痴痴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手指向前伸去,却只碰到了冰冷的镜面。

    若她只有二十岁,那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仔细规划,可如今她已经四十岁了,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了。

    几日后,武惠妃将寿王李瑁传入了长清殿。

    李长安这才第一回见到李瑁,先前她和咸宜公主见得多些,也见过两次杨玉环,却是第一次见到寿王李瑁。

    寿王李瑁是一个长相清俊的青年,毕竟是李隆基和武惠妃的儿子,李隆基是史书记载的“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武惠妃更是天下数得着的美人,这两个人的儿子自然不会难看。

    只是他眼下的青黑和畏畏缩缩的姿态却让他的好相貌大打折扣。

    寿王简直像极了一只惊弓之鸟。

    看着李瑁从自己身前匆忙走过,却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般,或者说他眼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了,只有畏惧,李长安评价到。

    不一会,内殿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或者说是寿王李瑁单方面的大吼大叫。

    李长安隐隐能听到一些。

    “我做不到”阿娘你饶了我我不行毒酒都死了……”过了大半个时辰,李瑁才有急匆匆走出来,依然是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径直往外走。

    李长安看到了他脸上还未擦干的泪痕和那双明显是哭过的通红双眸。

    李长安:“…”

    她大概能猜出来武惠妃和李瑁说了些什么了,也能猜出来李瑁的态度了。

    真是巾帼母亲废物儿啊。

    要是她是武惠妃,有这么一个懦弱儿子她能气吐血。之前问你愿不愿做太子,你说行,现在看见上一个太子的凄惨下场了,又不敢做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退缩了,你娘都要把命搭上了,这时候你说你害怕不想干了过了一阵,大概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殿内忽然传来了武惠妃身边婢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武娘子!”

    李长安连忙随着宫人一起跑入内殿,正好看到了武惠妃口吐鲜血昏厥过去的模样。

    鲜红的血,顺着武惠妃的嘴角往下流,和她朱红的披帛融为一体,火红火红的颜色,像一抹熊熊燃烧的火焰缠绕着武惠妃的身躯。

    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太医令说武惠妃是气急攻心。

    李隆基终于露面了,他含情脉脉坐在武惠妃的床边,拉着她的手,命令太医令要用最好的药材给惠妃治病。

    悠悠转醒的武惠妃则是面目苍白,倚靠在李隆基肩膀上,仿佛寻常人家的妻子一般,依靠着自己的丈夫。

    “三郎不必为妾身担忧,妾身近来只是心中积压的事多些,想必喝些药汤就无事了。”武惠妃柔情似水的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则伸手拥着武惠妃,二人看起来帝妃情深极了。

    唯有被所有人忽略的李长安仗着自己个子矮,别人看不到自己眼神,大摇大摆翻了个白眼。

    真奇怪啊,这两个影帝影后是怎么生出来李瑁这个演不了一点戏的傻白甜的呢?

    不过想一想李治和武则天的儿子们,吕雉和刘邦的儿子嗯,或许基因就是这么奇妙吧。

    李长安在这东一茬西一茬的发散思维,那边李隆基和武惠妃已经恩爱完了,李隆基借口还要处理政务,赏赐了一大堆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只剩下武惠妃疲惫地靠着软枕,将婢女递过来的药汤一饮而尽。

    这时候李长安才有机会走到武惠妃身边看看她。

    见到李长安凑过来,婢女贴心地让开了位置,还搬来一个月牙凳。李长安坐在月牙凳上,并没有不说话,她只是低头把下巴放在武惠妃胳膊边上,抬着眼担忧的看着武惠妃。

    武惠妃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李长安的头。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个趴着头,一个抚摸着另一个的脑袋。

    “是非成败转头空啊。”武惠妃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心神,她苦涩低声叹了一句。

    “李瑁不敢当太子。”武惠妃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睁开眼睛对李长安说,她让殿内的宫人都退下,只留下李长安和她两个人。

    到了如今,竟然只有李长安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能让她放心说说心里话了。

    李长安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武惠妃。

    甚至李长安都开始理解为什么武惠妃会心理衰弱而亡了。

    李瑛三人的鬼魂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一生的心血功亏一篑,偏偏出了差错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事谁能承受得了啊。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又或许是这些事情在她的心里压了太久了,武惠妃难得对李长安说了些她的心里话。

    “我一开始,想要皇后之位,可是没能得到。”武惠妃依旧靠在软枕上抚摸着李长安的后脑勺。

    她苦涩道:“后来,我又想让我的儿子当太子,只是如今看来又是难以如愿以偿了。"

    “阿娘还年轻,未来之事,谁都还说不准呢。”李长安听出了武惠妃心灰意冷,连忙出声安慰她。

    武惠妃自嘲道:“年轻我已经四十岁了。"

    “才四十岁,还年轻着呢。”李长安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武惠妃抬手指着自己已经生了细纹的眼角摇头:“不年轻了,对于一个妃子,这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纪了。陛下如今已经很少到长清殿来了,宫中年轻貌美的妃子太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人取代我。”

    这也是武惠妃为何会着急想把李瑁推上太子之位的原因,她是宠妃,才能借着这两分情意影响李隆基,若是她不是宠妃了,那她的儿子就和李隆基的其他儿子没什么两样了。

    只是想不到,她和赵丽妃并无两样,赵丽妃好歹还将她的儿子推上了太子之位,自己却连推自己儿子上位的本事都没有。

    “长安,你说为何陛下会立赵丽妃的儿子为太子,却不愿意立我的儿子为太子呢?赵丽妃不过是一个妓子,我乃武氏之女,我为何会比不过她呢?”武惠妃喃喃道。

    就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她对李长安的称呼不是“安娘”,而是“长安”。

    李长安却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看了武惠妃一眼,权衡了一阵利弊。

    曹野那姬说过,谁敢在长安城中喊她长安,那这个人就是可信的。她娘虽然没读过书,可判断从不出错,无论是瞒下她做过的那个大逆不道的梦,还是在生死之际当机立断逃出宫去.

    加上现在武惠妃估计已经和李隆基离心,绝不会将事情透露给李隆基了。

    李长安有了决断,她轻声道:“或许就是因为阿娘比赵丽妃强太多了。"

    “汉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它太强大了,独汉以强亡。”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比喻。武惠妃的儿子之所以做不上太子,就是因为武惠妃太强了,武家也太强了,武家的权势尽管远远比不上则天皇帝时期,可从高宗时期就开始发家的外戚武家是一条死而不僵的百足虫,李隆基连没有外家帮扶的李瑛都不放心,难道他还能放心李瑁吗?

    更别提李瑁还是在宁王府长大的,宁王,也就是李隆基的大哥,让皇帝李宪一脉,先天就是寿王一派的人。

    这个外家,实在是太强了。

    “竟真是这个原因。”

    武惠妃惨笑,“我自诩了解他,却不知他竟然当真怕旁人威胁他的位置怕到了这个地步。”

    害,我要是不问老师我也不知道竟然有人前后差距这么大、爱权力爱到了这个地步呢李长安在心里嘀咕。

    “我原本也猜到了这个原因,只是不太愿意相信罢了。”武惠妃却又转了个话题。

    “我昨日还想着,若是因为我的原因李瑁才当不了太子,我便把最后一颗棋子落到棋盘上,拼死一搏。”

    李长安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到了历史上武惠妃那离奇的死因。

    难道是武惠妃觉得若是母家强李瑁才做不了太子,她就自己去死,亲手削弱李瑁的外家,好让李瑁有一点机会做太子不成?

    那为何又要说昨日还想着呢?这话的意思是今日改变主意了?

    果不其然,武惠妃下一句就是:“只是我没想到李瑁那废物如此不堪大用。”

    这话的语气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

    “阿娘好好养好身体,寿王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准再过几年他懂事了,就能理解阿娘的一片苦心了。”李长安拍拍武惠妃的手。

    武惠妃面无表情:“我已经没有日后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给李隆基担下逼死亲子的罪过,李隆基就会对她心有愧疚,而后李瑁就能凭借帝王愧疚登上太子之位。

    可依照她今日见到的李瑁的模样来说,他一定没那个本事在自己死后还能接手自己留下的人脉资源去抢到太子之位。

    那废物已经被三王的死吓破了胆。

    到头来,她既没能当上皇后,她的儿子也没能当上太子……她费尽心思想要走出棋盘,从棋子变成棋手,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武惠妃只觉得心灰意冷。

    李长安敏锐的察觉到了武惠妃已经心有死意,她劝武惠妃:“阿娘,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武惠妃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可知道赵丽妃?”

    “她是废太子李瑛的母妃。”李长安想了想道,赵丽妃死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对赵丽妃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是废太子李瑛的母妃。

    “她也曾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武惠妃感慨道,“可如今天下间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她了啊。她年华老去以后就失去了陛下的宠爱,她最后死的凄惨,是突发恶疾死在了自己宫中,死了许久才被宫人发现。”

    “我身上留着和则天皇帝一样的血脉,纵然是死,我也不可如她那般死得悄无声息。”武惠妃高高昂起了她的头颅。

    她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有对自己身份的骄傲。

    “他不敢担这个罪名,我敢担,让一位太子两位亲王给我陪葬,这样的罪名才配得上我。”

    这一刻,武惠妃甚至在心中嘲笑着李隆基的怯懦。

    只是终究,武惠妃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这一辈子想做的事情没有一样能完成的,如今却不得不赴死总归她是恨李隆基的。

    她将目光看向李长安,认真打量着她。

    忽然,武惠妃开口了:“这段时间,你可愿跟着我?”@“我不是一直都跟着阿娘的吗?”李长安反问。

    @武惠妃咯咯笑了起来,她低下头,用食指指肚摩挲着李长安的脸。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你长得有几分像他,还有几分像我吗?”

    李长安点点头,就是她当初以为这话是武惠妃故意说的讨巧话,可后来熟悉了,李长安也发现了她的相貌的确和武惠妃有一点相似,尤其是眼睛。

    她脸的轮廓像曹野那姬,鼻子嘴唇像李隆基,可这双眼睛却谁都不像。

    武惠妃看着李长安这双眼角上挑、衬得人不怒而威的眼睛,缓缓扬起了一个微笑。

    “你生了一双武家女儿的眼睛。”

    “可我…”李长安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武惠妃,而是另一个姓武的女人,她猛然抬起头对上了武惠妃眼睛。

    “嘘。”武惠妃将食指竖在唇边,“你身上也留着那位的血,有两分像她也不奇怪。此事倒是巧得很,毕竟就连太平公主眼睛都是随了高宗皇帝而非则天皇帝,我还以为只有武家的女儿还生着这双眼睛呢。”

    李长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武惠妃又对着她眨了眨眼:“放心,他也不知道此事,他见到则天皇帝的时候则天皇帝年纪已经大了,人上了年纪以后相貌和年轻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若是他知道这事,我可没机会成为宠妃。”

    武惠妃病了,梦魇缠身,据说是被她害死的三王来找她复仇了。

    当今陛下为了他的宠妃大发雷霆,请了许多道士和僧侣来为武惠妃驱邪,只是都没有什么作用。

    民间都传说是三庶人死得太冤枉,所以来找真凶复仇了。

    李长安则日日贴身侍疾。

    只是名曰侍疾,实则却是武惠妃给她讲故事。

    讲前面几个皇帝时候的宫廷秘史,讲李隆基年少时被囚禁于宫中时候,连宫奴都能欺负他的凄惨童年,讲李隆基那位被则天皇帝带走就再也没回来过的母亲和他不敢作声的父亲,讲唐中宗时期的韦后和安乐公主,讲先皇睿宗,讲太平公主。

    尽管要三五日才能得空给她讲一会,可武惠妃讲的很仔细。

    偶尔还会加上她的感悟。

    比如李隆基可能是从小活在压抑的环境下所以才对权力无比渴望,比如李隆基在旁人触碰到他的权力的时候才会如惊弓之鸟一样炸毛,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看不起任何人。

    甚至讲到了女人。

    “你父皇这个人,前半生一直被我曾姑母强权压迫,后来又险些被韦后和安乐弄死,好不容易登基了,还要和太平姑母争斗。”武惠妃最了解李隆基的地方就是他对女人的心思了。

    “他最恨那几个险些弄死他的女人,他吃过苦头也不像旁人一般轻视女人,所以他不会找一个比他强的女子,却也不会找一个太蠢笨的女子。而且他实在被压抑了太多年了,如今他治理朝政,依然是要压抑着自己去听从朝臣的意见做一个明君,可那不是他的本性。”

    除去错误预估了李隆基的心狠之外,在其他方面武惠妃还是十分了解李隆基的,尤其是在他对女人的喜好上。

    “所以他宠爱的女子,都有世人看来十分叛逆的身份。”武惠妃抿了口茶,接着道。

    “赵丽妃先前只是个歌女,你父皇却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我是则天皇帝的侄孙女,朝臣见了我就仿佛又有武后要乱政了一般,可你父皇却偏偏要和朝臣对着干,独宠我一人。"

    李长安心想,原来李隆基和朝臣对着干不是一天两天了啊,只是开元初期还有事业心,还能忍耐自己的本性勉强听朝臣的勤勉政务,到了这几年,李隆基年纪上来以后也终于厌烦了朝臣,估计也是忍够了,用李林甫代替张九龄,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朝臣敢对李隆基直言不讳了。

    紧接着李长安又想到了杨贵妃,那位身份也的确够敏感的李长安脸色变了变,变得古怪了起来。

    人家唐高宗和武则天混在一起虽然也有点那啥吧,但是人家那是非她不可的真爱,江山社稷能共享的那种。

    你李隆基对杨玉环又不是真爱,遇到危险的时候说赐死就赐死也罢了,之前甚至就连皇后的位份都不愿意给杨玉环。既然不是真爱,那就没有非她不可的说法,杨玉环虽美,可难道世上就没有如她一般美的美人了吗,为何非要冒着天下之大不为去抢自己的儿媳呢。

    李长安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事。李隆基已经见过杨玉环了,若是他已经动了心思,那她也阻止不了,武惠妃这样厉害,都要因为帝王的心思而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公主,又能如何呢?

    她还是好好上武惠妃老师专门给她开的课“如何讨帝王欢心之从入门到入土”吧。

    嗯,选择性听一听,择其优良,去其糟粕,入土这部分就不必学了,毕竟她的目标不是如武惠妃一般把自己折腾死,而是送走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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