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逃亡这一路,经历太多生离死别,施云琳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也青。
也青见到施云琳的那一刻嘴角扯得老高笑着,眼里却拼命淌眼泪,片刻功夫一张小圆脸已经湿透。她跳下马车朝施云琳跑来。
施云琳亦提裙而奔。眼看着也青越来越近,温暖的午时阳光逐渐照亮也青的脸颊。一瞬间,一起长大的朝暮、走散时以为她会遇害的悲伤,一股脑涌上心头,甜与苦交织。
马车停得不算远,奔赴的时间却那么漫长。终于抓住彼此的手臂,心里一下子踏实安定。
“殿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啊啊呜……”也青张着嘴嚎啕大哭。一团孩子气的脸庞哭起来却是那般粗的嗓子,甚是唬人。
亓山狼听得皱眉,转身就走,远离这里的吵闹。
施云琳却被也青的哭声逗笑了。能再听见她撒泼一样吱哇乱叫的哭声可真好。
她上下打量着也青,点头:“没缺胳膊少腿,挺好!”
“嗯!”也青哭着蹦跳了两下,认真道:“还活蹦乱跳呢!”
马车里的柳嬷嬷靠在车边擦了擦眼泪,无奈笑道:“哭了一路,不是说好了提前把眼泪流干等见着公主时就不哭了吗?”
“哦对!”也青猛一吸鼻子,拼命把眼泪往回憋。
看见柳嬷嬷,施云琳眼里的惊喜更浓。柳嬷嬷不是她身边的人,却是跟了母亲大半辈子的人。
“柳嬷嬷!”施云琳快步过去,伸手亲扶。
柳嬷嬷下了马车,反复抚着施云琳的手不松。“还能见到公主,也不枉这一路奔波了!”
也青在一旁连连点头,哭着说:“公主,我们能活着见到您,实在是太命大了!”
施云琳笑着说:“咱们进去说话。”
她走在最中间,一手握着柳嬷嬷,一手握着也青,牢牢地握着。施云琳抬眼望了一眼正浓的暖阳,心里恍然原来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滋味。这大半年不停地失去,原来也能重获。
“你们怎么寻到这儿的?”施云琳询问。她很好奇,她们两个怎么会被亓山狼派马车接过来。
柳嬷嬷解释:“我们一路往北追,到粟城的时候被守城的侍卫抓住。原本我们也不想说身份,怕生麻烦就说自己是湘国的难民逃亡过来的。”
也青委屈地说:“走哪都被赶被骂被欺负!”
柳嬷嬷看了也青一眼,笑着说:“后来被欺负得狠了,也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青掐着腰大骂,自道了身份,声称我们是皇后公主面前的大红人,你们这些守城的侍卫可别给脸不要脸。”
也青心虚,声音低下去:“公主教的……不能太窝囊,要有骨气!”
施云琳从她们轻松的语气里,却听出了心酸,猜得出来彼时她们身陷险境时的绝望。
施云琳压了压喉间的哽咽,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被抓起来蹲大牢了呀!”
“再后来,守卫将我们带到马车上,昏天暗地也不知道赶了多少天的路,就到了亓京。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守卫的意思,几次打听,他们也都不应话。倒是从路人的口中得知公主出嫁了……”
“直到今早上又有马车来接,我壮着胆子询问这是要将我们送去哪儿,那官爷才说他是……”也青忽然生怯压低声音,“说他是亓山狼的人。”
她似乎不太敢提起亓山狼的名讳。
“然后我们就猜到要见到您了!”
施云琳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到了堂厅。施云琳赶忙让她们坐,亲自端起茶水给她们倒些热茶。
“这哪用公主来做?”别说也青过来抢茶壶,就连柳嬷嬷也不肯坐。
施云琳摇头,坚持为她们倒了热茶。“今日没有什么主仆身份,只有生死与共后的久别重逢。”
柳嬷嬷和也青这才没再坚持,捧着茶杯饮尽热茶。太久没喝过热水,暖暖的热意入口,在五脏六腑间荡漾开,瞬间温暖了整个身子。
柳嬷嬷问:“皇后可还好?我何时能见着她?”
施云琳眼前浮现母亲立在狭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沉默了一息,才道:“下午让人带你过去见母亲。”
“那是极好的!我恨不得现在就见着皇后啊!”
也青也说:“我也去一趟,给陛下和娘娘磕个头。然后再回来和公主天下第一好!”
又绿从外面走来,立在堂厅门口禀话:“夫人,明慈公主身边的人过来了,要见您和大将军。”
施云琳知道想必是为了今日疯狗的事情了,倒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看一眼风尘仆仆的柳嬷嬷和也青,让又绿带着她们两个去好好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暖衣。
她则是亲自去寻亓山狼。
施云琳踏上抄手游廊,远远看见了亓山狼立在后院假山前。他就那般一动不动抬头望着树梢。
施云琳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枝头光秃秃,她什么也没瞧见。
施云琳驻足,立在垂着一盏盏琉璃灯的抄手游廊里提声:“明慈公主派人来了。”
亓山狼回望,琉璃灯晃动的游廊间,她纵穿着厚实的棉衣也藏不住娇小纤细的身躯。柔柔小小的。
亓山狼目光微冷,提步往前院去。
施云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若亓山狼不故意等她,她实在难以跟上他的脚步。
苏公公原先在亓帝身边做事,后来成了明慈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宫里上下给足了脸面。今儿个的赏梅宴,也是苏公公负责大大小小的事情。明慈公主派他亲自过来。
也没人请苏公公进去,他躬着身子候在庭院的冷风里。在他身后跟了几个小太监,还有几担赔礼。
远远瞧见了亓山狼,苏公公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认认真真行了跪礼,起身道:“大将军,今儿个宫里的意外,让夫人受惊了。大公主心里很是不好受。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御厨今日本要做狗肉,却不想那条狗忽然犯了疯病,冲开了铁笼,惹了祸事。”
苏公公再朝施云琳躬身行了一礼,道:“大公主从库里取了许多珍爱的宝贝送给夫人,做受惊的赔礼,还请夫人不要因今日之事心生介怀。大公主还说,过两日等天朗,邀夫人再聚,以琴会友。”
苏公公这话是对施云琳说的,可眼里却没什么诚意。他刚说完,立刻看向亓山狼,等着亓山狼发话。
亓山狼半垂着眼,沉默着。
施云琳眸光轻转,望向亓山狼,在心里担忧——他听懂了吗?
明慈公主的处理方法,施云琳一点也不意外。这事儿,能派苏公公跑这一趟已经给足了脸面。那边送了赔礼,她收下,下回应约小聚,这事儿也就结了。
只是施云琳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亓山狼不说话,她也不会开口的。
亓山狼的沉默,让整个庭院都陷在沉默里。
可是亓山狼没有沉默很久。
“你过来。”亓山狼漠然盯着苏公公。
施云琳有些意外地看向亓山狼。这点时间,他听懂了苏公公那堆话?
苏公公抱着长衫前摆,弯着腰走到亓山狼的近处。
亓山狼忽然抬起一脚,踹在苏公公的膝盖上。一道骨裂声,苏公公尖叫了一声跌倒在地。
施云琳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跟随而来的小太监们惊慌地跑过来想要扶,可还没走到近处,畏惧地仰望着亓山狼,纷纷后退。
苏公公佝偻着咿咿呀呀喊疼。亓山狼朝前踏出半步,靴子踩在苏公公的膝盖上,一点一点用力,折断的骨头慢慢碎裂,细小的骨裂之音,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皆撼如震雷。
苏公公仰望着亓山狼,亓山狼逆着光,光影刺眼,也让苏公公看不清亓山狼的表情。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在暖阳下阴冷地爬上苏公公脊背。
亓山狼居高临下地睥着他,冷漠地开口:“再查。”
这不是亓山狼想要的结果,苏公公也不是他想见到的人。在亓山狼这里,从来没有暂且放过下次再说。
他没读过书,知道的词汇不多。容忍——是他永远理解不了的词意。
亓山狼抬脚放开苏公公,他回头就见施云琳害怕地望着他。
怕他吗?亓山狼笑了一下。他走过去,经过施云琳身边的时候,顺手捏了捏她的脸。她脸上有点凉,亓山狼指腹又捏了一下。
苏公公断了一条腿,被抬回去复命。
明慈公主一瞧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坏了。她惊魂未定地跌坐回椅子里,冷声问:“疯狗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情?”
苏公公刚逃过一死,哪里还敢嘴硬,哭着说:“殿下,奴、奴也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他既负责今日宴席之事,太子妃想做些什么,若不提前支会他,也难以得逞。
“你糊涂!”明慈公主怒拍桌子。
身边的嬷嬷忧心忡忡:“亓山狼不满意。苏公公虽是老人,可是……”
苏公公吓坏了,连声哭着求明慈公主不要再把他交给亓山狼。
“你以为一个奴才就能息事了?当年太子奸了亓山狼身边的女兵,他能闯了东宫提刀砍太子。还是不长记性,今朝连他的夫人也要害!”明慈公主气急。
“那……请太子妃过来商议一下?”
明慈公主想了想,道:“请太子过来一趟。”
被一个臣子逼迫,明慈公主心里也窝火。可她能怎么办?当年若不是亓山狼横空出世,亓已经和闵、湘一样的下场了。不说当年只说现在。亓山狼今日解甲,鲁国明日就会起兵!
这边焦头烂额,那边施云琳却心情极好。
今日施云琳确实被亓山狼吓到了。可是终究不是她的骨头断了,惊吓也只是一会儿。直到夜色降临,她还沉浸在与也青、柳嬷嬷重聚的喜悦里。
沐浴过后,她对镜拢着长发,愉悦地哼唱着故土小调。
直到亓山狼推门进来。
施云琳回头,这才从喜悦里回过神,惊觉天黑了。她总是很怕天黑。每一个夜晚,都是漫长的煎熬。
亓山狼反手锁了门,长指伸到领口将衣服扯下。他一边朝施云琳走,一边宽衣。施云琳慌乱地别开眼,她不敢看亓山狼的身体。
当亓山狼立在她身前,伸手去扯施云琳的衣衫时。施云琳忽然想起那些被亓山狼撕破的衣衫。她可没有那么多供他撕。
她慌忙捧住亓山狼的手,仰着一张小脸楚楚望他,弱声:“我自己脱。”
亓山狼目光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