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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寿宴(二)

    西园的外花厅里坐满了贵妇诰命,两边丫鬟侍女静立屏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三房的吴氏陪坐在外,扫见进来的郁长欢头上只有丝带头绳,不见其他头饰,不由出声询问。

    “咦,长欢,怎么她们头上都戴着宫花,就你没有?”

    这话一出,厅中目光都看了过来,众人神色各有不同。

    郁长欢上身穿着件粉色交领窄袖衫,下身穿着浅蓝褶裙,外披一件同色半臂,头上扎着时下流行的女童丱发,其上没有簪花头饰,显得朴素自然,正好衬出她白嫩脸庞,看着俏丽秀美。

    此刻听得吴氏询问,她脸上先是一暗,而后小心翼翼往厅门方向望了眼,又很快收回来,“我……”

    “我之前还看你戴了朵粉色樱花。”旁边有一十二三岁的贵气姑娘搭话,“那花好像还是今年新出的宫花,怎不见了?”

    郁长欢正要回答。

    另有声音紧接着响起:“四妹妹,你怎么戴着长欢姐姐的樱花?”

    厅中其他人将目光投了去。

    郁棠刚跨过门槛进来,听到问话小脸呆了下,茫然道:“我没有啊。”

    “怎么没有,你头上戴着的不就是长欢姐姐的樱花?”二姑娘郁桃小脸略圆,丱发上戴着朵粉桃,不过八岁大,五官容貌跟王玉荷有七八分像,说话时眉头皱起,神情不爽。

    郁棠还没明白,“你说我头上的吗?这是你奶嬷嬷给我的,说姐妹们都有。”

    “你胡说!”郁桃小脸似气得更圆了两分,杏眸睁大,“你的应该是海棠花!大姐姐是杏花,我的是桃花,三妹妹是梅花,你是海棠花,长欢姐姐才是樱花!”

    众人朝另外两位没说话的国公府姑娘看去,果真见她们头上一个戴着杏花,一个戴着梅花,皆栩栩如生,恍若真花。

    “你戴的樱花就是长欢姐姐的,我之前还看到长欢姐姐戴过!三公主也看到过!”郁桃拉过外援。

    先前说话的贵气姑娘眉头颦了颦,只看着没说话。

    郁棠呆了会儿,清脆道:“可这是你奶嬷嬷要我戴的,还说姐姐们的花都不一样,不会弄混。”

    “当然不会弄混!是你抢了长欢姐姐的花!”郁桃坚定,并护道:“这关我奶嬷嬷什么事!”

    “你奶嬷嬷给我的!”郁棠也来了气,小眉毛皱起,恼道:“我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外面没有,才不稀罕抢她的!”

    不待二姑娘再说,郁棠转向跟在身后的小丫鬟,道:“帮我摘下来。”

    小丫鬟赶忙将樱花宫花摘下来。

    郁棠接过,几步过到郁长欢身边,拉过她手将樱花放她手里,双颊还气呼呼的:“呐,这花跟你的一样,我不要了,给你!”

    她给完立即退开,还看向二姐姐郁桃,依旧气呼呼道:“我阿娘跟我说了,让我不要戴跟别人一样的东西,这样要我的掉了,又看到别人有一样一样的东西,就会误会。”

    小姑娘说着,还低头将头饰展给郁桃看,“你看,我头上这海棠绒是阿娘给我的,嫩嫩黄黄可看好了,比真花还好看,别处都没有!”

    郁桃想说什么,一见她头上鹅黄海棠绒,一时呆住。

    那海棠栩栩如生,颜色灼目,半开未开,看着俏嫩唯美,更甚花中名品。

    “呐,还有这金兔子锁,”郁棠拿起脖子上戴着的金锁,再展给郁桃看。

    那金锁约婴儿拳头大,由纯金打造,雕琢成兔子样式,精致又亮眼。

    郁桃嘴巴微张。

    “这是我小舅母送的,别处也没有,连桉弟都没有!”她声音清脆,又露出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红绳上各串着一只,由琥珀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小兔子,依旧精致。

    “还有这,这是我阿爹给我的,别处也没有,连桉弟也没有,我独一份的!”

    “我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才不稀罕抢别人的!”郁棠越说越气,最后瞪眼鼓颊道:“二姐姐误会我了,要给我道歉!”

    小姑娘身量不高,通身鹅黄粉嫩,微仰着脑袋,像只气鼓鼓的小雀,煞是可爱。

    周边看着的皇亲诰命们早被她说动,此刻见她这模样,恨不能过去捏一捏那气呼呼的小脸蛋。

    “我、你,是你抢了长欢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道歉!要道歉也是你道歉!”郁桃不认。

    “冤枉了人还不道歉认错,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厅外传来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

    环佩叮当作响,进来的人步伐微急,腰间坠着的环佩与香囊却晃而不乱,自有一股矜持稳重之感。

    唐窈跨入厅内,裙摆轻缓下来,身上罗裙与郁棠衣裳同色,只是更深,走起路来裙摆曳散,像盛开的牡丹,华贵端庄又不失静美。

    “夫人。”两旁站着的丫鬟躬身见礼。

    厅内不少坐着的贵妇也跟着起身。

    唐窈是一品诰命,除了王妃公主和少数几人外,其他命妇多得先起身见礼。

    “阿娘!”郁棠见母亲进来,立马扑过来,原本憋着的那口气一松,眼泪顿时涌出,连嗓音都带着委屈,“她冤枉我!还不道歉……”

    “嗯。”唐窈目光轻柔下来,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再抬眸看向厅内站着的二姑娘郁桃,以及身旁那好似隐匿的郁长欢。

    “大嫂。”吴氏见她进来,原本看戏的神色一收,忙笑着过来,“不过两女孩儿有点小误会,不打紧,这寿宴就要……”

    “四弟妹呢?”唐窈没理她的话,只安抚着女儿。

    “这……”吴氏眼睛转了圈,赔笑道:“寿宴就要……”

    “不出来?”唐窈神色微冷,连眼尾都透着凉意,“那我进去说。”

    说着,牵着女儿就要往内厅走去。

    西园大花厅分内外两厅,左右还有耳房小厅。

    此时此刻,这里汇聚了大半个京城的贵妇诰命,太夫人王氏与几位同辈贵妇就在内厅,王玉荷自然也在这四个花厅之中的某一个里。

    唐窈作势要往里走,躲在东厅的王玉荷再也藏不住,从过廊拐出来,脸上带着笑。

    “大嫂这是怎么了?这可就快要开寿宴了,各位夫人太太可都还等着……”

    “众目睽睽下,你女儿联合她的奶嬷嬷算计我女儿,就想这样算了?”唐窈面冷如霜,毫不留情道:“世上哪有这样美的事。”

    王玉荷脸色微黑,就要开口。

    “怎么回事?”里厅有人出来。

    众人看过去,却是今日的老寿星,郁国公府的太夫人,被众丫鬟婆子簇拥着搀出来。

    年满五十的贵妇人犹显年轻,盛装打扮过后宛如四十出头,看着精神抖擞,端庄威严。

    “母亲!”王玉荷一喜,快速过去顶替丫鬟搀着人,嘴里说着吉祥话:“母亲福寿康宁,寿岁无疆,这不过是件小事……”

    “晓晨,把那奶嬷嬷带上来!”唐窈凛声发话。

    “是。”外头传来声音,很快有两粗壮婆子,押着一三四十来岁的婆子进来,后头还跟着其他人。

    那被押着的婆子,赫然正是二姑娘郁桃的奶嬷嬷。

    王玉荷脸色变了变,周围其他命妇饶有兴趣地看着。

    “廖妈妈,将事情说说。”唐窈道。

    “是。”跟进来的奶娘应声。

    自寿宴前两天,唐窈就担心着这事,不仅让小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郁棠,更让郁棠的奶娘廖妈妈,带着丫鬟和粗使婆子远远跟着。

    这奶嬷嬷哄骗郁棠时,她们就在不远处看着,等她将郁棠送到大厅前想跑,奶娘立马上去将人逮了个正着。

    此刻得到命令,奶娘迅速将事情原委复述。

    “好你个刁奴!”

    奶娘话音一落,王玉荷当即喝声,眼睛瞪向那被压跪在地的奶嬷嬷,“我要你送花给几位姑娘,你竟使这滑头手段让四姑娘受委屈!还不速速招来,是谁让你这般的!”

    “太太我……”郁桃的奶嬷嬷眼睛睁大。

    “嗯?”王玉荷狠狠瞪眼。

    奶嬷嬷明白过来,马上道:“太夫人万寿太夫人万安,夫人饶命太太饶命,是奴婢吃了豹子胆,见那海棠宫花难得可贵,就想昧下来留给女儿当嫁妆,便将长欢姑娘的樱花给了四姑娘,怪我一时贪婪,我该死……”

    她迟疑了下,猛地抬手给自己甩了个耳光。

    “啪!”

    “是我该死!”奶嬷嬷边念边抽自己。

    周围贵妇好笑般看着,太夫人脸色早沉下来。

    “好了!”她皱眉喝断,眼睛扫过唐窈,端庄严肃警告道:“今日是我寿筵,你们是想将这好好的日子破坏掉不成?!”

    “母亲息怒!”王玉荷和吴氏急忙躬身垂首。

    唐窈站着没动,脸上亦没表情。

    太夫人脸色更沉,冷冷发话道:“来人,将这刁奴赶出府去,我国公府不需要这等吃里扒外的无用老货!”

    “是。”另有粗使婆子将人架了,就要拖出去。

    “慢。”唐窈吐出一字。

    那拖拽人的粗使婆子停住步子。

    不是她听话,而是另有人拦了去路。

    厅中气氛一时紧凝,其他贵妇乐得看戏,甚至可惜手里没个零嘴小吃。

    太夫人眉宇已是泛寒,就要喝斥她,是不是存心想要自己过不好大寿。

    “母亲。”唐窈安抚地拍了拍女儿后背,示意她先站开,自己往前两步敛衽行了礼,“母亲福寿长安,这刁奴在今日这等大事上尚敢偷摸乱来,往常怕是也黑了不少东西,仅赶出府岂不便宜了她?”

    “不若送去官府,依律刑罚,按我《大晋律》偷窃主家贵重之物者,当以断指、杖五十,流放三百里。”

    这话一出,郁桃奶嬷嬷脸上血色全无。

    其他人脸色也各有变化。

    太夫人眉头紧紧一拧,不悦道:“今日是我寿筵,岂能……”

    “要查清她到底贪昧多少东西,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且先将人关到柴房,等母亲大寿过后再处理也不迟。”唐窈将话语堵了回去。

    上辈子是珠花,这辈子是宫花,这般有预谋地算计她女儿,哪能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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